郝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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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他在五年前，市公安局举办的“警媒一家亲”活动中。
他主动和我攀谈，说喜欢摄影，如果需要尽管拿去。随即被他的豪爽感动。好巧啊，我正打算给推送的文章插入原创图片，苦于找不到精美的。
他的脑袋锃光瓦亮，眼神真诚，略黑的脸庞带着微笑，和善而倔强的神色，标准一副山东大汉形象。他问我是不是80后，说他生于1972年8月。我笑，大哥你长得好着急啊，才比我大4个月。他也笑，摸着溜光的脑袋。
初识却如老友相见，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图片，关于文字。之后，他时不时把满意的图片发给我。我配图时，署名曹新庆。慢慢地熟络了，他又介绍几位喜欢摄影的朋友，给我提供图片。后来，从他朋友那里听说了他英雄救美的“惊险大片”。
1988年初中毕业后，曹大哥招工入职东营市供热处，1990年3月报名参军，三年后转业，又回到了原单位。虽然退伍已近三十年，但他腰板笔直，做事干脆利落，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军人气质。
2014年9月22日晚上，曹大哥和朋友在东城一饭店吃饭。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饭店合伙人黄某和店内女服务员孙某吵了起来，接着撕扯在一起。女人哪是男人的对手，没几下黄某便恶狠狠地掐住了孙某的脖子，用力把她摔在地上。随后，黄某顺手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一按，明晃晃的尖刀出鞘。孙某看到刀子，吓得嗷嗷大叫，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哆嗦。曹大哥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身后抱住黄某，劝他有事说事，不要伤人！黄某扭头满眼愤怒，瞪着曹大哥，破口大骂，说他吃饱撑得多管闲事。曹大哥耐心劝说，不要动刀，动刀事情就大了。黄某满脸愤怒，挥起刀一划。曹大哥忽然觉得左胳膊一阵麻木，继而疼痛难忍，随即看到血流到了手心。曹大哥放开黄某抓住伤处。没想到，黄某又挥舞着刀子刺向孙某。情急之下，曹大哥抡起右手猛劲给黄某一拳。黄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等他站稳，旋即回过身，瞬间乱捅曹大哥三刀。曹大哥昏倒在了血泊中。黄某瞟了一眼曹大哥，看他身下的血越淌越多，满脸惊恐，迅速逃离，消失在黑夜里。
整个过程不足三分钟，在场的人们惊呆了。死里逃生的孙某第一个反应过来，爬到曹大哥的身边，抚着他的胳膊，哭喊，大哥醒醒，醒醒啊。身边的人似乎被她的哭喊惊醒了，报警的，打120的，拦截出租车直接送医院的，七嘴八舌还原经过的，慌成一团。
曹大哥身上的四处刀伤，分别在左腕部、左大腿、右上腹、背部。其中右上腹的伤口最严重，深达腹腔，导致肝脏破裂、膈肌破裂、胆囊破裂，命悬一线。做完检查，医生立即下了病危通知书，告诉家属，尽力做手术试试，希望不大。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来，曹大哥的心脏安装了两个支架，还患有糖尿病，长期服药不能立即手术。可是，事发半个月前，他觉得心脏舒坦、血糖测得也正常，便停了那几种药。这不幸中的万幸，得以让手术第一时间实施。
手术前，一直昏迷的曹大哥突然有了意识，听到医生在说他的病情，不容乐观，早做准备之类的话。他很平静地想了想，记起家里没有自己的个人照，开追悼会的时候怎么办？他想睁开眼睛，可任怎么用力也没睁开。媳妇看到他嘴唇蠕动了几下，急忙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有泪落到脸上，让他瞬间有了一丝力气：我有照片，在红十字会，追悼会上你们别抓瞎……话还没说完，便又昏迷了过去。媳妇的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呜咽道：命都快没了还为我们着想呢？
手术进行了5个小时，治疗需要切除了胆囊。术后主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能否扛过来全凭造化。
4条长长的刀疤，永远留在了曹大哥的身上。左手腕处的伤痕清晰可见，足有15公分，像一条凶狠的小蛇趴在上面，让人不寒而栗。他说这一处最短。
曹大哥热心公益，事发一年前，已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经常参加志愿者活动。他还是红十字会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的成员，在长期无偿献血志愿服务活动中，荣获突出贡献奖。
秋阳高悬，垂柳依依，明潭湖碧波荡漾。我约曹大哥聊聊他英雄救美的经过。我到时，他已在湖边，拿着相机对着湖边的花花草草。在他眼里处处是风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给我看刚刚拍摄的一朵野菊花，花开灼灼，鲜艳亮丽。
事发后，曹大哥获得“东营市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东营市第三届道德模范提名奖”还有“东营市最美退役军人”等荣誉。但他不愿意提及。他说这些荣誉最初对自己是一种无形的约束，有束缚感，但这几年习以为常后，自律成习惯，觉得自然了。
时隔六年，我问他受伤那么重，现在身体怎样？曹大哥轻叹一声：“浑身疼，每天都在疼，重一天轻一天，可我从来没说过，包括家人。”我追问原因，他说：“告诉亲人朋友，就不疼了吗？我还是疼，而大家都跟着心疼，那多难受啊。”
现在，他的左手麻木，提不了重物。可他却乐呵呵地：“没事啊，反正还能用。”他甩着那只手，说得那么轻巧。我的眼睛瞬间模糊了。我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后遗症会越来越明显，疼痛也会越来越严重。
我吁一口气，问：“大哥，这么做，值吗？”
曹大哥头一扬，望向空中盘旋的几只鸟儿：“值啊！我住院期间好多年不见的战友来了，好多年不见的同学来了，好多年不联系的朋友来了，还有很多陌生人也来看我。”他那知足劲儿仿佛捡到了无价之宝，欢喜无比。
曹大哥说，手术后，他昏迷了三天，第四天虽然睁开了眼，但视力受损，看到的人都扁扁的。有一位戴眼镜的女士，捧着鲜花，攥着钱，站在他床前，眼泪不停地流着，一直说他伟大、了不起。媳妇让他认认是谁，他怎么也记不起来。女士说，以前并不认识，只是听说了，被感动得不得了，跑来看看。直到现在曹大哥也不知道她是谁。他还说：“一直被他们感动着，我有啥啊，都来看我。”
命差点搭上，还不以为意，有几人能做到呢？
他说：“不要给我戴上英雄的桂冠，也不要说我见义勇为。我没那么伟大，劝个架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付出的代价有些大罢了。”
一只鸟儿扎煞着翅膀落在飘摇的柳枝上，颤颤悠悠，享受着它独有的乐趣。他迅速按下快门，拍完让我看:“多可爱的小生灵啊。”是啊，所有的生命都那么可爱，那么可贵。
我问，再遇上这样的事，还出手吗？曹大哥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郑重地攥起两个拳头：“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唱完，对着我笑，依然一脸倔强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