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前一个月,公公告诉我,打算在半个月后给小姑妹过三年。作为儿媳妇,公公这样的安排我必须爽快应着。
时间快得不敢让人相信,三年也不过是几个转身间。
祭奠亲人是应该的,但我并不赞成延续老一套:带一米半长,一米半高,半米宽的大食盒,食盒分三层,一层鱼、肉,一层点心,一层水果,还带上一堆纸草类。
市里早就下了通知,不让上坟焚烧,倡导文明祭奠。按照我的意思,买束鲜花去就可以了。可是老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公公虽然是党员,但这方面的意识薄弱,大有顶风而上之势。
在我们这里,嫁出去的姑娘去世,娘家人去给她过三年是很隆重的祭奠。娘家人去十几个人,抬着食盒,拿着纸草。婆家人必须大老远就得迎着,毕恭毕敬。
小姑妹是猝死,当晚婆婆家还以为是两口子闹别扭,喝了药。小姑妹两口子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吵架,她婆婆家比我们了解得更多。
我不明白,兴师动众地去过三年,是给谁看呢?
雨连续下了几天,去祭奠的头一天,我和我爱人周哥去探路。疫情当下,村子的主路都封了,不让外来车辆进入。我们走泥泞的小路,希望能从村里的田地里到坟地。找半天,都不通。
周哥不愿意和小姑妹夫联系。在周哥看来,妹妹猝死,妹夫是就是罪魁祸首,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对他充满了仇恨。怎能问他怎么走?!
我们回家给公公汇报了路况,并表达了带束鲜花去就行,能走到算哪。公公不同意,与小姑妹夫朱某人联系,让他和村里沟通,让我们进村。
当天早上雨哗哗下着。我建议去市场雇个小货车拉食盒。食盒太高,轿车都拉不开。公公婆婆都反对,执意让三哥骑电动三轮车去。三哥和周哥是一个老奶奶的弟兄,两家隔着一堵墙,来往得多,关系亲近。可是三哥也是70岁的人,还血压高,怎么能让他骑三轮车呢?再说了电动三轮车也就围着村里村外附近转转,约十五公里的路,骑电动三轮车?安全问题想过没?公公说:你三哥还带了一块电瓶,没事没事。我很奇怪,公公做事向来小心,这次是怎么了呢?
二嫂来了,说一起去。之前她说不去的。实际上我很希望她去,因为对这些风俗我不懂,她去了我跟着就行。她不去,我也很理解,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力气打理这样的事了。可是为啥又去呢?二嫂说,是我婆婆叫的她。我大概明白了,包括电动三轮车也是婆婆安排的。婆婆这样安排就是为了省钱,她才不管什么安全不安全,什么远近。
出发前,老天爷照顾,雨停了。我们先让三哥出发。三哥穿着雨衣,三轮车用塑料纸包裹得严严实实。三哥启动三轮车摇摇晃晃地走了。我的心揪了起来。真的不安全啊!我坐的车跟随在三哥的三轮车后面,一起慢慢前行。
头车没用二十分钟到了,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慢点无所谓,毕竟安全到达了。
通往坟地没有路,地面泥泞,杂草丛生。放眼望去,一个个孤寂的坟头,似乎都在等待亲人的探望。
婆家人早已经在等候,一群人围在小姑妹的坟前。婆婆上来拉住二嫂的手,朱某人也慌着叫哥哥嫂子。三年没见,他黑是黑了点,照旧膘肥体胖。我冲他点点头,周哥没正眼瞧他。
车子房子及冥币烧了一堆,火苗乱窜。小姑妹不再为物质所困了吧,也不用再依附娘家生活,受尽她母亲无尽的指责讽刺挖苦了。她终于脱离苦海…..
她婆婆哭啊,哭得晕厥了过去。二嫂对我们说:咱们不哭,咱们是喜事。看,二嫂来就是好。要是我带队,看人家哭,不也得带领妹妹、侄媳妇们哭吗?我又有不懂。
我们把带去的水果、点心啥的都扔到纸灰里点儿,这大概是送个亲人的吃食。这下吃的用的一概不缺了,衣食无忧。
回去的路上,三哥的电动三轮车更慢了,电力明显不足。先行的车早到家了,可是等了一个小时都看不见三哥的影子。跟随在三哥后面的辽宁哥回来了,说三哥走的市里,他直行就直接回来了。
公公在路边不停地张望,这个时候他大概明白了我们要雇车的原因了吧,可是他不说。婆婆在一边絮叨,不是不远吗?咋走这么长时间。真不知道她的不远是啥概念。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三哥回来了。原来他转市里是想避开西五路上的高架桥。他怕电力不足爬不上去。在市里,电瓶没电了。他又换电瓶,换上还不走,又换了回去。走走停停,勉强到家。
过三年是给小姑妹过的最后一个节日,或许这辈子我们再不会踏上她婆家那片坟地。联络的桥梁断了,永远都接不通了。
之前,猝死这两个字与我而言,只是个词,偶尔听说这样的事件发生,因不认识对方也就惋惜一句,意外无处不在罢了。
而2019年的5月8号,让我知道了这个词意味着生死离别,意味着不可思议,意味着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
那天晚上7点,公公打来电话,声音很沉重却不着急:你们来谁家吧,谁不行了。
周哥放下电话就懵了,声音略有颤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不行了是啥意思?
我虽已经觉察出可能出大事了,但是故作镇静地说:别慌,没事,顶多是犯病了。咱们快去看看。
周哥显然是慌张了,本来已经行至北二路,一直直行就可以,而他却在一个路口左拐了,走了一段,感觉不太对:这是到哪里了?
我提醒他:不要着急啊,不管啥事有老头在那里呢,本来直行你左拐了,那就直接到黄河路再直行吧。
我看他的腿有点发抖,我说我开吧。他说没事。
一个小时后,到达济南路西首小姑妹居住的小区。她家楼下好多人在谈论着死呀活呀,上午还好好的呀之类的话。楼上的亲戚家里人也挤得满满的。我的心跳加速,又似被放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往床上一看,妹妹脸色苍白如纸,安静地趟着,婆婆在她身边坐着哭,婶子大娘们站在床尾,都流着泪。
恍惚见我觉着好像做梦,眼泪瞬间哗哗地流了下来:这是咋了?我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不由自主的要歪倒,身边的嫂子顺势扶住我,说:叔给我打的电话,等我来也不早了。
公公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说:她是中午睡觉过去的,刚才120来了,说已经死亡6个小时以上了。你们看看咱们还需要报警吗?
周哥想了想:唉,报警吧,人好好的就没了,咋给乐乐(她儿子)交代。
公公把她的手机交给我,让我看一下她微信电话,看看有啥情况。最新的微信消息显示她在十点半的时候回复过一个买东西的,等十一点对方再与她沟通,她没再回复,大概那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她有癫痫病,但公公说不是犯癫痫的样子,没有一点点挣扎的痕迹,嘴不歪也干净。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讨论着唏嘘着……
报警后,警察和法医都来了,进行了全面细致的勘察,最后确定:
不是他杀,不是自杀,是正常猝死。但是具体什么原因导致猝死,那得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进行解剖后才能出结果。
公公说:那就算了吧,知道这个结果,好给孩子说就行了,没必要拖那么久。
一来二去的已经半夜了,婆婆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我却觉得好假。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那可是亲闺女啊。我不免指责自己的不地道。
公公坚强地操持着里里外外,周哥几近瘫软在地上。
公公和她婆婆家商量好了第二天的安排,就吩咐大家都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再来。
回家的路上,周哥哭诉着妹妹的不容易,气愤心痛,咬牙切齿。极少落泪的他,哭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