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芋、红薯、红苕,是陕西一带人们对番薯的称谓。一个物件,名称繁多,历史典籍记载:“番薯之名称,以人名曰金薯,以地名曰汶涞,以状名曰玉枕,曰地瓜。”还有叫甘薯、白薯的。地瓜之名,我是在故乡读峻青反映胶东抗战的小说《胶东记事》知道的,当时,很纳闷了一番——地瓜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来到山东工作,才明白了,原来和红芋是一个东西。所不同的是,我老家的红芋干面,吃起来能噎死人;胶东的地瓜蒸熟后很软、很甜,口感更好。
我的家在泾河都要绕着走的一个山根台地上,在泾阳县内,人称西北塬,是一个缺水的地方,没人向往。就是因为种植红芋的条件得天独厚,所以就在周围脍炙人口起来。北边的淳华、旬邑、彬县因为地处丘陵,地气凉,种洋芋丰收,种红芋就不行;南边的泾河川道,地势低平,是泾惠渠(郑国渠)灌区,种植主粮丰收,种植红芋更丰收,就是一包水,品质不好,没有人舍得浪费地去种植。南边、北边的人们就是想吃我们家乡的红芋。
红芋是一个品德很好的作物!首先它不嫌弃土地的贫瘠,我们种植红芋都在旱地、坡地等不好的土地。其次它不贪图过多的水分,在干旱的地方可以保证丰收,而且品质好。再次就是好管理,平常只需要除草,松地就行。还有,红薯全身是宝,果实固然无需置言;鲜嫩的叶子还可以当蔬菜吃——叶子煮熟凉拌,叶柄放在泡菜缸里腌制成咸菜;红薯蔓粉碎了,用开水一烫,好闻的味道蒸腾起来,是喂猪的好饲料。
种红芋时,在松软的土地上,用锄头挖一个个相距30公分左右的小坑,把红育苗埋进去,摁结实,每个坑浇水一瓢,等水完全渗入,不泥泞时,再用手抓干土封坑,整平就行了。移栽的红薯苗,最初时,越来越显黄,越来越细,好像要干枯了,给人以担心!但是,老农是不会担心的,他们对红薯的顽强生命力有深切的信任。这也是红薯对农人的一点贡献,一点感恩吧。
红芋也是可以卖钱的。到红芋收获的时候,遍野是挖红薯的人群,到处是收红芋的汽车。这时,家乡人的钱袋子也就慢慢鼓起来了。住校的学生不时也可以在父母那里得到几块钱,买点辣椒酱或者咸菜就馒头吃,也可以在学校的大灶上搭伙吃饭,还可以到街道上吃一碗豆腐脑、吃一碗可口的凉粉,甚至可以喝一碗羊肉汤。我上高中最奢侈的一次是买了一斤红糖,买了二斤西红柿,西红柿拌红糖,吃得我拉肚子一个星期。尽管受罪了,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是充满幸福感,因为我妈第一次一次性给我五块钱。我们家家都有红薯窖,红薯窖里潮湿温暖,很适合储存红薯。每年把最好的红薯拿来储存,或作为种子、或作为送客的礼物。
说到礼物,那可是我们引以为骄傲的礼物。北边山里的亲戚来了,往往带来了我们稀罕的洋芋,带走比洋芋多得多的红芋,心满意足回家了。泾河川道里的亲戚,给我们带来了白菜、萝卜等我们缺少的蔬菜。他们比较富裕,骑自行车来,走的时候,自行车后座上的口袋满满是红芋。不管是哪里的客人,回家的路总是那么愉快,那么轻松,那么急迫,虽然要负重远行。扛着的,不时掂掂肩头的重量;骑车的,不断回头看看车座上的口袋。他们同样的动力是来源于家人吃红芋的甜蜜。送红芋的主人,同样是享受的。客人要走了,主人招呼自家孩子:“去,给拾去!”孩子早已习惯这个招呼,一声“好!”就下到红芋窖,一筐筐红芋就被提上来装进客人的口袋里。这时,主人享受的是慷慨、客人感激的表情和拥有者的优越感!
我们上学的时候,往往拿很多熟红芋,给没有红芋的同学吃。到学校,干粮袋往那里一放,不一会就被抢吃一空。男同学给男同学拿,女同学给女同学分,这种不分彼此的热闹与融洽,给人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记忆。小的、挖破了的红薯往往是拿来打粉面子的。家乡人把红芋淀粉叫粉面子。一般四斤左右的红芋可以打一斤粉面子。打粉面子是一个很重的活。首先要把红芋洗干净,在粉碎机上粉碎了,还要用吊着的粗布包不断加水过滤进一个池子,直到红芋渣苍白松散。过滤进池子里的水浆澄清了,放了水,把池底湿漉漉的粉面子装进一个布包里,吊起来,就慢慢干成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这就是粉面子。
粉面子用来挂粉条,用来打凉粉。粉条在那个年代是一个难得的佳肴,可以煮了凉拌吃、炒了吃、包包子吃,也可以用来卖钱。夏天的时候,打上一锅凉粉,夏收劳作之后回到家里,一碗清凉的凉粉,有醋的馨香、辣椒的浓烈、芥末的清爽,一切劳累都烟消云散了。芥末辣出眼泪,家乡人叫“情人泪”,很耐琢磨。还有,来了贵客,走的时候,带上一捆粉条,挖上几碗粉面子,在那匮乏的年代,是非常珍贵的礼物。亲情在红薯的贡献的一点一滴中得到稳固加深。
我小的时候,植树造林开展得轰轰烈烈。淳华县购树苗的住我家。搬运树苗时,一个人扭伤了脚。他还一瘸一拐干活。我奶奶可怜他,就时常拿红芋给他吃,嘱咐他别干了,他却说每天能吃上红芋就美!听他那样说,我那天把红芋看成神物,吃了一个,不光没什么神奇,却肚子发酸!父亲得冠心病后,不能劳累,就领着我母亲去淳华县卖蒸红芋。买卖很好,一个月竟然能挣一千多块钱。那时我已经分配到利津工作了,父亲还给我寄钱,红芋成了父亲勤劳和对我爱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