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关中平原,那里有四关拱卫、八水环绕的长安古韵,那里有太公垂钓、泾渭分明、关中八景的文化自然奇观,有十三朝古都地上地下无穷文化遗存,遗憾的是有点干旱少雨缺水。
李永调侃陕西人“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懒汉高唱秦腔”,惹人怨,我却认为说得实在。久旱生蹚土,尘土飞扬自然;无水巧妇叹,汉子“懒惰”顺理。
于是,看见身边滔滔西来款款东流的黄河水,我感到最让我兴味盎然的依然是“故乡的雷”了!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说给亲朋好友的冲动。
自打玉米种植到地里,家乡已经有几十天了,没有下一滴雨了。
田里的玉米苗,在太阳的烘烤和热风的蹂躏下,丢魂似的摇摆没了生气的肢体。玉米叶子拧成了一根根绳子,有的干脆就现出了灰黄的颜色,早告别了秋后应有的奉献。红薯的小叶子已经干黄了一圈,差不多成了一根杆了,还有谷子,持久的干旱,也没了多少生气。
农人们无可奈何地看着地里的庄稼,眺望北边没有一丝云彩的北仲山头,焦灼万分,摇头叹息。自留地里每天都有查看庄稼的人群,好像甘愿承受一种煎熬。
父亲是生产队长,他更关心大田里的庄稼,有点大公无私的风范。就因为这一点,他当了几十年的队长,而且干得有声有色,现在想来不容易。父亲嫉恶如仇、勇敢无畏,就是挨揍也要坚持自己的思路,所以后来生产队员对他言听计从。在他的领导下修地、修渠、修路、栽树,样样成果显著。妈妈因为他不顾家经常和他吵仗,这次他不看自己的庄稼旱情,光关心生产队的,妈妈却没在乎,—再看有什么用呢?
黑松林水库库底干涸开裂,像一张张焦渴的嘴巴,期盼老天爷开眼,下一场大雨。下大雨前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北边北仲山后边传来隆隆的雷声。这个时节降雨大多为雷雨,所以干旱的时候有雷声就是福音了。
人们等待着雷声阵阵,震出甘霖喜悦。
中午很热,抗旱又没水源,人们只好睡觉,在凉快的窑洞里,寂静、凉快,好像另外一个天地。村庄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驴子叫声令人生厌,老母鸡下蛋后讨好的呱呱声,抑扬顿挫,叫人烦闷。知了争先恐后不解人间忧喜地欢唱很起劲。这些声音都难以打破村庄的宁静。
突然,一声爆炸般的闷响,从北仲山方向传来,寂静的村庄马上就热闹起来,瞬间到处都站着人,翘首往北看,等了好久,“雷声”不再,乌云不见!有人恍然,那是官道水泥厂在放炮炸取石灰石。仔细一看,炸石的硝烟如一根顶着爆炸头的美女,很高站立着。失望的人们顿时无精打采,疲沓着脚步,继续回家睡觉,村庄又恢复了宁静。
“来云了,北岸来云了!”一个没睡午觉的小孩稚嫩的叫声迅速传遍全村,接着就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整个村庄又沉浸在喜悦的躁动中。人们惊喜地听见雷声不断从北仲山传来,看见乌云已经从北仲山顶上探出了乌黑的舌头,如游蛇、如猛龙、如大海袭岸的波浪,沉重得好像铁铸铅造,漫天摧山压地而来。
风刮起来了,走在云的前头,久积的粉尘拔地冲天旋转;没有神采的树木枝叶,剧烈地扭转、躲避,努力想挺直、端稳,保持风度。全村男女老少都站在旋转不定的风里、飞扬的尘土里。有的被风刮倒了,就又爬起来,被尘土迷了眼睛的,揉一揉旋即继续看天上的云,听北边的雷。
风给了乌云和雷暴雨举办了一个疯狂、天昏地暗、混沌不清、杂乱无章的欢迎会!不久雨点就下来了,很大、很亮,太阳被乌云淹没了,风没那么大了。雨点斜砸在地上,击起烟柱,旋即地面出现积水、积水上起很大的水泡,水泡很多,存在时间很短。环视四周,整个天地都在烟雨濛濛和闷雷的包围中了,给了人莫可名状的欢愉满足。
云渐渐地淡了,雷声在很远的地方响。雨没了它开始的恣肆滂沱,变成轻柔的丝丝缕缕,滴在树叶上响,滴在积水潭中起了圈圈涟漪、个个水泡。西边的太阳出来了,一条彩虹悬挂在西边的天空,“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很美!但是,农村谁有心思看这个。早就有人赤着脚丫子,拿着脸盆往自留地跑——去把坑坑洼洼的积水往自家地里擭。自留地这边就又人声鼎沸起来了。
雷有时炸响在晚上。
那时人们都睡觉了,听到雷声,很多人光着身子出门,站在空地上看北边闪电,闪电瞬间,可以看见云彩的浓淡,就可以判断雨的大小。晚上的风—降雨即将来临的风,还是很凉的,出来看的,也没打退堂鼓,坚持到雨下来,坚持到雨水浇透了身子,看见地面全湿了,才回屋。
家里老人孩子全醒了,听着风声雨声雷声,等待年轻人带回外面大雨的消息。“下大了,下大了,美得很!”说着话,还打着寒噤。妻子或者母亲把毛巾送上,擦干身子,躺在炕上,听风雨雷美丽的交响。
夏收,自留地里的麦子收割回来,被捆成一捆一捆,竖在自家场院里晒,晒干了好碾打。晒得差不多了,盼雷望雨却又怕云怕闪。
白天还好说,堆起麦梱来,亮堂、方便。夜间,就怕夜间打雷闪电。一遇到打雷闪电,大人都要去生产队的大场,摞麦子,自家的,就剩给老人和孩子了。
我家,就是我和大弟弟的事情。我俩干这个,可快了!先飞快地将麦捆挤严实,围成一个合适大小的圆圈。再把剩下的麦捆,头朝里、根朝外,摞在这个圆圈上。摞高了,我就把弟弟弄上去,我往上丢麦捆,弟弟在上边负责摆顺弄实。
我迅速地用手往上送、丢、抡,再后来,就用木叉往上顶。散的麦子盖头,一块塑料布蒙顶,一根绳绕圈扎紧。不用多长时间,一个麦捆大“蘑菇”就被我们哥俩塑造成了。雨就不失时机下下来了。
这时,我们才顾得上听响雷、看闪电、吹夏风,仰头试雨。“下起来了,美!”弟弟怕手掸衣说着,看着自己的杰作蘑菇。
兄弟俩不约而同躲进场院边上的杏树下。弟弟,伸手摸索低垂的杏树枝,把几个甜杏递给我,说:“哥,吃杏。”我才觉得有点渴了、累了。
不一会,父母回来了,父亲借着闪电光、淋着雨,看看我们的蘑菇,抻了抻捆蘑菇的绳子。满意地看了看电光里的我俩,一句:“走,回去。”他自己却光着身子,没了平常的威严不苟言笑,弄出难得一见的大男孩戏雨图,借大雨淋浴。弟弟得到鼓励,也跟着一起淋,嘴里哈哈嘘嘘嘻嘻不停。我和妈妈回到家里,打点水擦洗灰尘汗腻。
这个雷雨的夜晚,一家人就在享受雷轰雨响中,睡眠格外舒坦、安然。
家乡土地肥沃,种啥啥长,多干旱之忧,无涝灾之患,有“麦种泥窝窝”吉谚。打雷预示着幸遇“久旱逢甘霖”,昭示着好收成,给人们很多喜悦、幸福、安适。
家乡的干旱,至今令人忧牵。
我站在垦利黄河风景如画的义和险工,看着身边从家乡一路走来的黄河水,亲如“他乡逢故知”,故乡的雷声和其中的故事就在我的记忆里生动地演起了话剧。
那黄河的浪响涛鸣,分明就是家乡雷的魂影,在我记忆中复活,在我心中响起。虽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但雷声里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情愫飘荡,就急忙逮住它,把它“画”下来。
“画”完了,才想起我十多年来都要在“3.22”世界水日、中国水周纪念活动中组织宣传保护水、节约水。套用《动物世界》每集结束语,宣传:“好好爱护水,这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