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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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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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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土地

每次回故乡南程村,四处走走看看,是最惬意的。徜徉在一块块土地上,仿佛听到她们一声声呼唤:羊娃——养娃——。我就想起她们的名字:楸树壕、土壕、道边前、胡同、小尖角、大尖角、四十亩地、苜蓿地、菜籽地、石羊坟、曹家坟、郑家坟、云阳坟、菜地、烟地......

这些地,过去都不平,大波浪似的漫坡,蓝天白云下看起来颇具阵势,却经不起干旱袭扰、水土流失。后来,先辈们经过几十年的努力,都修成了平整的水浇地。

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地,前前后后,陆陆续续,都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名字,每一块地便有了自己的历史、性格和故事,这是我的南程村可爱的地方。

这些地名,有的是历史留下来的,如楸树壕、道边前、石羊坟、曹家坟、郑家坟、云阳坟。

楸树壕,是我们村北的一大片坡地,北仲山洪袭来,在低处聚集,不好种植,就栽种了一片树,以楸树为著,故名楸树壕。随着农田基建,楸树不见了,楸树壕我就早忘记。今年五一回家,我向满叔问故乡土地名称,满叔说起来了,楸树就在我心里繁茂起来。小时候,烈日在楸树下乘凉、爬树,日暮仰头觅鸟鸣的情景,一一复活。

道边前,是我们村东的一片地。之所以叫道边前,是因为过去这里有一条往南的路,地在道边,道边前,就是紧挨路的意思。

过去我们村先民走南闯北做生意,就从这里出发。他们发了财,在东连大庄村、西接秦宋村的路边村口,依次修了金碧辉煌的关帝庙、马王爷庙、菩萨庙,在村中央建了城堡。

马王爷庙、菩萨庙我不曾见过,城堡在我记忆里也残缺不全。关于城堡,我在标立不久的村史牌看见:“南程村有悠久的历史,祖传先辈从山西省洪洞县大槐树村迁居此地,程姓居多。程姓先辈在此筑城为堡,城墙外设置沟壕,甚是雄伟。”

我小时候曾在关帝庙上学,后因其椽、梁、柱粗大顺直,拆了建校,我觉得很可惜,还写了《老庙》来纪念。

满叔说,把关帝庙建在这里,是让关老爷守护村东门。老庙就在我心里很热乎了,小时候面对庙里那吹胡子瞪眼的壁画惊悚的感觉没有了。

石羊坟、曹家坟、郑家坟、云阳坟,是我们村东、村南的几块地,来历不详。唯知石羊坟地里曾有石羊立于荒草,守护坟冢;云阳坟为东边云阳镇方向大户人家在此埋葬祖先。那大户是不是曾照料落荒逃往西安慈禧的安吴寡妇家,我不得而知。

近看《青铜散》一书,中有著名的五羊方尊,便联想到故乡土地石羊坟的石羊。《说文》解释“羊,祥也”羊是安泰、祥和的象征。古语有“三羊开泰”之说。西汉儒家代表董仲舒有云: 羊,祥也,故吉礼用之。

岁数大的乡亲,约略记得,每到怀祖祭奠之日,东来的外地人车马粼粼、旗帜飘飘、鼓乐喧天,祭奠的场面盛大。

如此这般,石羊坟、云阳坟地块便无限灵动、丰满起来。加村北北仲山一线,古时是牧区农区分界线,又是唐王十八陵所在,村正北七八里处便是唐贞陵。

我们村老人老去,一德高望重老者,抬眼瞄一瞄北仲山主峰,嘴里念叨:“老伙计,你头枕北仲,脚蹬南山,一路走好。”在选好的坟地,手持䦆头,画一长方框,就可以打墓了。

这风俗是我父亲1991年春去世,乡亲们帮打墓,我跪看义民叔在小尖角比照仲山虔诚刻画,墓穴开挖口时知晓的。义民叔脸色凝重,口中念叨“头枕北仲,脚蹬南山”的话语,让我肃然起敬,心里少了稍许悲痛,增添了对这方土地先民高山为枕、巨峰垫脚气势的赞叹。

义民叔在我心里,是一个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模范,也成就了硬汉的形象。他住的地窑,是结婚后自己打的。这在富庶的关中平原,在一个家境不错的大家族,是不可想象的。他也因此过早让自己结实的腰身弯曲了。但他嘴含烟袋的神态,抽烟不时吸溜嘴的香甜,摇晃慢行的步履,永远是喜滋滋的他。还好慈祥地抚摸孩子的头,引得孩子们叽叽喳喳抓衣、抱腿,依偎、纠缠他。

后来,义民叔也老了,给他造墓屋时,不知是谁给他念叨的这句话。再回故乡,我一定问一下他的独子,我的发小程强胜。

有时,我还在想,义民叔和我父亲、爷爷、奶奶以及入土为安的乡亲们,一定在这温暖深厚的土地里、在天国中相随相伴,无忧无虑。他们看着后人日子越来越好,幸福着吧。

有些地块名字,我有幸成为见证者,如:小尖角、大尖角、四十亩地、苜蓿地、菜籽地、菜地、烟地、土壕。

这些地名,有的因修建村南自东而西的大渠、村西自北向南通往老公社的大路分割而来,如小尖角、大尖角。大渠南、大路西那片三角地叫大尖角;大渠北,大路西的那片地叫小尖角。有的根据地亩大小而来,如四十亩地之名。苜蓿地、菜籽地在大路东,紧靠大渠,菜地在苜蓿地、菜籽地南边,烟地在大三角南边,因为曾经种过苜蓿、油菜、烤烟、菜园得名。

小尖角最早时,种谷子。我父亲和爷爷、奶奶先后故去后,就葬着这里。

大尖角,是红芋的领地,因为极不平整,紧靠大渠,挑水栽植近便。1987年10月,结婚后,我领着媳妇回家。家里就小脚奶奶在,看着大孙媳妇喜笑颜开的奶奶说:“都在大尖角挖红芋哩。”我丢下媳妇,跑到地里,体味挖红芋的喜悦,乡亲还表扬我,你看人家羊娃,不忘本,回家就干活。

在紧挨堡子正南,两大片柿子树林之间有块高地,生产队时,穿过堡子唯一的南北街道,我们挖运这里,给堡子北边饲养室积垫圈土,挖成一个沟壕,就叫土壕了。

闲暇时,社员们在饲养室门前积土成山,加上大粪堆,就有了两座山,是我们孩子们玩打仗、攻山头的乐园。

闻听宝鸡扶风乡民,在土壕发现青铜器窖藏,挖红芋发现何尊,我就梦见我的土壕、红芋地也有这个幸运。

四十亩地,那块地虽然种植过谷子、红芋、玉米,给我记忆最深的,是种植高粱,因为我们大队有玉米面饸饹机,用想起来就烦的高粱面也可以压饸饹,还挺好吃。

种苜蓿、菜籽时,地还是坡地,只能种这些耐旱的东西。菜地、烟地命名时,我们村的土地全都整平了。

苜蓿地是生产队种苜蓿给牲口吃的。那时,缺蔬菜。春天,苜蓿萌发的时候,长出来的嫩苗肥胖可爱,我们这些小孩在奶奶们带领下,到苜蓿地里掐苜蓿。下面条抓一把下锅,绿色的苜蓿见开水更绿、面条便更白更筋道;在开水中煮了,捞出来凉凉,用蒜泥醋盐一拌,吃起来面面的,很入味,更是爽口;还可以炒来吃,拌面蒸着吃,蒸苜蓿馒头吃,都很好。

菜籽地,我觉着最亲切。小时候,秋后,奶奶带我去掐油菜叶,拿回去腌黄菜。奶奶小脚,腿也不是多有劲,蹲不久,便坐在地上掐,屁股便被黄土和叶汁沾黄染绿。

菜籽地不光给了我菜籽油随炊烟飘荡浓香的记忆,还给我留下黄菜就稀粥美味的引诱。

我对菜地的感情是和满叔家婶子联系在一起的。有一年,我和妈妈在菜地东边的棉田里侍弄棉花。婶子在给生产队看菜地,远远喊:“羊娃他妈,羊娃他妈——”频频招手。妈妈便过去,婶子给了一大些茄子、辣椒。午饭,妈妈便给我做了茄子辣椒拌面,可香了。

几十年了,在东营河口,我依然记得那一声“羊娃他妈”的召唤,和饱含着邻里乡亲的浓情厚意。直到现在,我经常擀面,炒茄子辣椒拌,吃起来满是回忆、温暖、美好。

我的南程村绕村的土地上,还有别村没有的两大片柿子树林和零散的大量柿子树,那是我们独特的财富。

在我的心里,故乡的土地是最珍贵的。

它深挖下去很结实。村有两口老地窑,尽管废弃荒置年久,却不服输地挺立着。有一口是民娃叔家的,后来做了生产队的豆腐窑、猪圈。小时候,秋天下连阴雨一下一个多月,东邻大庄、西邻秦宋两个村,都出现过地窑顶被雨水洇透,坠塌造成伤亡事件,唯我们村,安然无恙。

我们村的土地肥沃,也较为富有,村风村貌也更好。南程村姑娘好嫁、小伙好娶。

故乡的土地真好!土地是勤劳、汗水和希望伸出的感恩之手,承接着太阳神赋予我们的生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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