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打花时节,一树雪白的桐花压在巴掌大,碧玉般伸展的叶片上随风摇曳。母亲每年这个季节挎着竹篮,照例要来到村头的桐子树下,把满篮的花生壳撒在路人踩踏的泥径上。儿时的我不明白便屁颠屁颠的跑去问奶奶,缺了门牙的奶奶眯着眼笑着摸着我的小脑袋说:“傻孩子,踩的人多了,花生准会丰收。”
爷爷摸着下胲的银髯敲着他心爱的旱烟斗乐呵呵地:“桐子打花啰,齐下种。”我追着犹如花瓣飘飞的蝴蝶跑到绿意盎然的田野,放眼望去,广袤的田野里,健壮的农人打着赤膊赶着牛扬鞭吆喝,姑娘们挽着裤腿正弯腰插秧。
不时飘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田埂上休息的男人总要朝邻田的人招呼一声:“喂!抽支烟。” 须臾,一双双沾满泥巴的脚呼哧呼哧走来,三五一群围坐在一起,不知是谁蓦然想起,脱口而出:“哎呀!怎么不搞几个桐子叶粑粑解解馋啊?”
这时你要是回到村里耸起鼻子四处闻闻,家家户户的门缝里会飘出缕缕清香,蒸笼里热气腾腾的桐子叶粑粑馋得孩子们直流口水,家犬也呲着牙咬着主人的裤腿转悠。
其实桐子叶粑粑无非就是把辗成粗糙的高粱粉和好,用手拍成扁圆形,包上一片片洗净的桐子叶,用麻线系牢蒸熟就成。咬上一口,甜津津的夹杂的一股桐叶清香味渗人肺腑。
我们几个孩子这时最喜欢扯根狗尾草去村后溪水里逗螃蟹,撅着光腚拿根狗尾草伸进石缝里,笨拙的螃蟹的蟹螯紧紧的钳住狗尾草,我们就小心翼翼的慢慢把螃蟹拖出来,然后用绳子把它们系成一串,在溪畔的田埂上捡些枯枝燃烧一堆篝火把螃蟹烤熟,看着焦黄的蟹壳,放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心里别提有多惬意。
长大后的我已远离故乡住到了城市里,每当在冷艳的霓虹灯下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红酒时,总也吃不出儿时桐子叶粑粑、烤螃蟹那种味道,心里不免滋生一丝长长的乡愁。
这几天回到久别的故乡,却发现故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田野里已不见弯腰挥镰割禾的景象,而是几台陌生的“久宝田”牌收割机正在忙碌的收割稻谷,一茬茬禾杆整齐的码放田里,听李大娘说:“这是河南来的收割机,来我们这里抓现金的”。昔日的溪流也不见了螃蟹的踪迹,溪中突兀的乱石被拾掇干净,两岸的青草被清除,被彻成了水泥渠道。
那片桐子林里建了几座亭子,亭子周围散落着几株稀疏的桐子树,一座大型广场中央的假石隐匿的扩音器正播放着悠美的旋律。村前那条坑洼的泥路也不见了,取代的是一条通往县城整洁的水泥路,路上偶尔几辆轿车风驰电掣的驶过,惊得卧在路中的黄犬疯狂逃避。
村里青苔斑驳的土坯墙房屋啊!那错落有致,白墙黛瓦富有水墨画风的民居啊咋不见了踪影?让我这怀旧的情愫岂不又落了空?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排排崭新的水泥楼房,阳台上的防盗网窗帘,磁砖地板,高档的电器家俱也颇有了几份城市的风范,还有房下门前停着的几辆轿车,仿佛让我恍惚的置身于城市里。
房前一溜硕大的芙蓉花在金风里摇曳着,让我迟钝的神经也开始意识到,故乡不再是千年憨厚的古朴美,也需要一种现代化气质。更让我惊掉眼镜的是村后建了一座养老院,养老院里几十个孤寡老人戴着老花镜正悠闲的打着字牌,连一向憨厚迂腐的单身汉栓子老爹,也赶时髦时不时举起手机学年轻人来个自拍。村畔一座新建的学校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打破了这山村的寂静。校园里游荡的那群单身汉也踪影全无,听村长说,年老的进了养老院,年轻的也去了城市打工。
再也看不到古居孤烟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那样的景象了,再也嗅不到清香扑鼻的桐子叶粑粑味,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和遗憾,但在我推开的心窗里却如晴空里升起一片绚丽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