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这阵子是真有点忙。
每天早上起来,也不去晨练了,匆匆洗漱一把,简单吃一口,提上大包小包扭头就是个走。中午回来饭不熟还骂骂咧咧挺不高兴,熟了随便吃一口,一抹嘴也不午休了,还是个走。晚上十来点钟才回来,累地是呼歇喘气,有几次老伴去热饭的工夫就在沙发上眯糊着了。
你说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这是干吗呢!老伴心疼啊,实在忍不住了就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可好,这老孙头一口好气没有。
“说你也不知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这老孙头在家里那是“大拿”。小子和闺女都成家另过了,图个清静,只有他和老伴住在一起。平时下,这老伴那就是全职保姆,从头上到脚下,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老孙头那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稍有不周就甩脸子,摔摔打打。
教师出身的老伴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习惯了,几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好在孩子们生活地都挺幸福,孙男嫡女一大堆,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但对老孙头的这种反常现象老伴心里头着实有点发毛。你说再累出个大病小情地可怎么弄呀!于是老伴苦思良久,使出了绝招。
这天晚上十点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老孙头发现了家里的异常情况。女儿娇娇磕着瓜子喝着水和老伴慢条斯理儿地看电视。
你说这闺女,虽说都住一个小区,大半夜都这点儿了,不在家领着孩子睡觉,在这儿四平八稳的干什么?老孙头暗自思忖着。
儿子大学毕业在市里安了家,眼跟前只有当老师的女儿一家和他老两口住在县城同一个小区里,为的就是互相有个照应。
孙娇是老孙头两口子三十好几才生的丫头,和老大儿子差着好几岁。打小一家子就疼爱有加,百般呵护,所以娇娇在家那是说一不二。
在老伴和儿子一家面前老孙头那是一霸,唯有一见女儿,横劲儿就不知道上哪儿了。这就叫大压小,小压大,一物降一物。
趁着老伴去热饭的工夫,娇娇就开始加紧对老孙头的“审讯”工作。刚开始老孙头还支支吾吾不想说,但架不住闺女这强大凌厉的攻势,没两下就全招了。
原来呀是这么回事。
这老孙头是县城里有名的京剧票友,主攻以唱功为主的铜锤花脸。特别是他的保留曲目《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哪里有人民哪里就有赵勇刚》一气贯通、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在这不大的县城不能说是“京剧第一票”,也绝对是“有一票”。平时下,他们一大帮京剧迷们,在小区的林荫处,在冶河湖畔或是公园的凉亭里和琴而吟、韵味十足,唱者是如醉如痴,奏者专心致志,更是引来围观人群的掌声阵阵。这情景为人们生活的县城增添了多少祥和、安宁,形成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线。
县里有个什么主题活动或晚会少不了要请他们登台助兴。县电视台每年要搞的春晚,单老孙头就上了五、六届,省市县举办的各种比赛奖也拿了不少。
有一天,他们戏迷协会的一个老哥们儿,拿手机把老孙头在公园凉亭里唱的《赤桑镇》“劝嫂娘”一段发到了他自己刚开的抖音上。好家伙,这才一天的工夫点击率就超过了一千零四百,点赞八十多,留言也有十几条。点赞的人更是南来北往、五湖四海的都有。许多人在留言里都盛赞老孙的唱功有板有眼、余音绕梁。更有一行家留言说:胸、腹腔共鸣,头腔与鼻、咽腔共鸣,吐字归音准确、恰到好处。三天后点击率更是超过三千。
这还了的,老孙头的精气神一下就上升到了极点。
要是平时参加个什么活动观众也就几百来号个人,你说一千多人的大场子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那是什么场面、什么阵势?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你说咱都土埋半截子的人了,又没别的嗜好,一辈子就好这一口,能受到这么多的点赞,这是一个戏迷、一个纯票友最大的荣耀。
这不,老孙头二话不说,拿出儿子春节刚给买的到现在还舍不得用的华为手机,找人贴上钢化膜,装上抖音,不知道听谁说的,又买了专门拍摄的手机架子,得,这回咱自己玩!
老孙头和一帮子老伙计们还精心编排曲目,生、旦、净、末、丑全都上,每天只发一段,连操琴、司鼓也都换上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参加正式场合才穿一次的对襟绸缎大褂。专选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到鸟语花香、风影怡人的冶水河畔“布阵”。乐队什么位置,唱角什么位置不能学平时那么随便了。然后对准架好新手机,好,那就开拍吧!
开始也是不大顺溜,刚入门的缘故,每个唱段都精益求精,拍不知道多少次。末了选最好的一段上传,结果只能传不到一分来钟,一段曲目需传三、四段甚至五、六段,严重影响点击效果。于是,他们就选每个唱段其中最精彩部分单独上传,这样一来效果明显,点击率都能突破一千。
就这么一边唱,一边拍,一边“抖音”。歇着的工夫大家伙开始研究起提高点击率的大问题。不知谁提了一句说,灯光下的舞台上拍出来的效果会更好一些。去找有灯光的舞台拍那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会堂、礼堂人家都是外租的,一场费用少说也得一、二万,那咱们可租不起。这可愁怀了几个老头。
突然,老孙头灵机一动,一拍大腿,说有了。原来呀,他的外甥是县城某招待所的副经理,他们招待所的大餐厅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主要是为婚礼和社会上办活动用的。虽说不大,但京剧清唱,外加六、七个人的胡琴乐队足够了。
亲舅舅说话了,外甥也挺给力,和经理请示后便答应了。但人家有条件在前,只给他们三个晚上的时间,还必须是每天晚上客人用膳完了,九点到十一点这个点,再晚了怕影响客人休息。三天后还连续有婚礼和活动,人家还得提前装台、布景。
免费的主儿,面子事,这就已经足够意思了,大家伙好不快活。
为了利用好这段有限的时间,保证拍摄效果,最主要是中间不能出问题,他们专门去婚纱店聘请了专业摄像师,用专业的4K高清拍摄。人家说了,一场婚礼半小时,一个机位一般就是五百到六百元,一个机位给他们拍三个晚上,六个小时两千元不多吧?是不多,但得大家伙摊派,往出拿那么多的钱谁也不大乐意。就这样,几个人去婚纱店跑了三、四趟,价钱从两千降到一千五,又从一千五最后压到一千,看实在压不动了也就这样了。
老孙头如实交代的工夫,老伴把热好的饭端上来了。对着闺女老孙头赶紧跟老伴说:“前几天每天晚上12点来钟才回来,就是在招待所拍摄来着。”
老孙头一边吃着饭,打开手机,点开抖音,让闺女欣赏着他们的精彩瞬间和辉煌战果。边吃还插着话,言语间显示他的成就感。
闺女不动声色地看着,也不接他的茬儿。等老孙头吃完了饭,抹嘴儿的工夫娇娇发话了。
“哎呀!这有什么呀!我看你们这视频点击率多的也就一千出头,大部分也没超过一千。点赞多的也就二百来个,这真没什么!”
听闺女这不屑一顾、不足为奇的口气,老孙头大失所望,说实在,也有点不大高兴。
“行了,我们觉得已经很可以的了,不服你试试。”
闺女反驳:“爸呀,你说我成天又是上课又是接送孩子做饭,晚上还得弄着俩孩子做作业,别说玩抖音,我连刷抖音的工夫都没有,我要是玩,绝对比你们强多了。”
“哈哈,我还就不信啦,你拍一个咱看看!”老孙头叫板。
“好,天也不早了,今儿咱就不多说了,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闺女起身告辞。
“好的,娇儿,老夫接招!”老孙头起身双手抱拳,来了句戏腔,结束了晚上的交锋。
孙娇是省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舞蹈系的高材生,怀揣着明星的梦想没能实现,就“下嫁”县城的第二中学当了一名舞蹈老师。虽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又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由于基础条件好,会捯饬,三十而立的校花身材修长,风采依然。上街的回头率依然很高。
虽说她手机上也装着抖音,但由于工作家务繁重,平时极少拍。仅有的几段也是节假日领着俩孩子公园里玩耍时拍的,点击率不高,直到现在也不超过五十个粉丝,还大多是同学、同事。她知道再拍这类的视频,想提高点击率,让老爷子心服口服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也暗自开始谋划。
不久,经过运筹,她的第一段视频上抖音了。
暗黑的灯光里,只见她长发飘飘,神情凝重,清晰秀美的面容没有化妆,更没有美颜特技。背景音乐选的是张国荣的粤语歌曲《沉默是金》,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她用表情和口型来诠释这首经典男声女唱,为的就是让人们知道她在对口型。她只选取了其中主旋律部分的几句,“冥冥中早已注定你富或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任你怎说安守我本份,始终相信沉默是金。”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令过客拍案叫绝。三天里点击率超过了三万,点赞一点五万,三千多留言里有这样一句,“素颜,你让我疯狂!”
在抖音的海洋里,第一次出手就卓尔不凡。
趁热打铁,不久,孙娇又抓紧拍了第二段抖音视频。
这一次她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以时下正流行的岳云鹏在春晚上唱的《最亲的人》编排成了舞蹈并做为背景音乐。她打头舞,身后四个拿二人转手帕的女同事伴舞。只见身材细长的孙老师一身黑色紧身的舞蹈装束,俩上衣对襟扎在腰间、下身是高腰弹力休闲喇叭裤,“翻过了一座山,越过了一道弯,撩动白云蓝天蓝,望眼平川大步迈向前......”跟着节奏翩翩起舞,一招一式细腻到位,尽显优雅,传到抖音一片喝彩声。看看这几千条留言就知道了。
·这段舞编排肢体与歌词是全网络最贴切的作品,太美了,学起来。
·人舞合一,老师的舞太有气场了,美不胜收!
·老师,你真有范儿,我为你疯狂!
一周的时间,不用说点击率了,点赞十万,三千留言,叫好连连。由于人气爆棚,之后的几段视频,孙老师也不用太刻意用心,随便对一遍口型,在公园、家里扭两下都能收到欢呼声。
按照父女的约定,一天晚上孙娇拿着手机来到父母这边,向不服气的父亲来汇报。
老孙头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看着闺女的抖音,真的傻眼了,哦,这随便对对口型,扭两下就几十万点赞呀?咱费了老大劲儿,点击率也不过两千,老孙头真的想不明白。
看着父亲悻悻地呆坐在沙发上,娇娇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告辞回家了。
之后,老孙头的烧包劲儿还真是打下去了,显得也有点不正常了。每天到了公园里也不拍抖音了,有时轮到上场也不唱了,一个人在边上不是翻手机就是发呆,甚至唱两句不在状态就唱半截子不唱。闹得老伙计们也很不高兴:干嘛呢,你这是?
这天傍晚,放学的孙娇骑电车带孩子刚走到小区门口,碰上了父亲的老哥们儿王伯伯,趁着孙娇打招呼的时候,只见王老汉一脸的不高兴,埋怨地说:“我说娇娇呀!你这算是干吗呀?你看你把你爸整的......”王老汉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等说完,索性扭头就走。让孙娇连还腔的工夫也没有。
望着王伯伯日渐蹒跚的背影,孙娇老师懵住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