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泼辣子洋芋面

油泼辣子洋芋面

表哥是我的偶像，他为人处世，彬彬有礼，勤奋好学，且写的一手好字。他高高的身材，浓浓的眉毛，映衬出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走起路来洒脱自如，充满自信。但就是这样一位暖男，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深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往事的怀念与日俱增，有时，在工作之余，偶尔也喝几口闷酒，用来借酒消愁，发发对家乡地道风味美食——油泼辣子洋芋面的眷恋，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独自流泪，表达对母亲的哀思，因为油泼辣子洋芋面是他母亲在世时的拿手厨艺。

好几次，与表哥在一起，我发现表哥看到从身边走过的行人中，或母子（女）并行，或子女推着父母亲，或一家老小甜甜地说笑，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羡慕，睁大了眼眼呆呆地看着，甚至还有些激动，眼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直打转。

表哥的父亲去世的早，在他不满五岁时就没了父亲。因为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是迷迷糊糊一团云雾。母亲去世时，他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少年，虽然不能像成年人一样成熟，但已经基本懂事，所以对于母亲的离世，可用“天崩地裂”，“刻骨铭心”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记得那天表哥放学回家后，嘴里嚷嚷着想吃母亲做的油泼辣子洋芋面，为这事，他上个星期就对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可他哪里知道母亲的身子在几个月前就一直感觉不舒服，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下地干活回来的母亲，顾不上歇息，就拖着疲惫的身子，拿了一只小碗，在一个布袋里，取了满满的一碗灰黑色的洋芋面，然后揭开面柜，在面柜里取了小半碗雪花般的小磨面，熟练地和洋芋面倒在一起，一边不住地往均匀里搅拌掺和，随后用温水将面粉和成面团，然后盖上干净的一块布子捂在上面，放在面板上静置一段时间，这叫“醒面”，然后把醒好的面，放在面板上，撒些面粉，用擀面杖用力一圈一圈擀开，直到擀成一个薄如锦帛的圆圆的“大月亮”，再用刀将“大月亮”切成两半，撒上面粉，再将两半叠加起来，切成粗细长短均匀的面条，等炒好菜，捣好蒜泥，泼好辣子，下面，煮熟，出锅，放在准备好的凉开水中过一过，用漏勺沥干水份，盛在碗里或是盘子中，拌上香喷喷的蒜泥，浇上红艳艳的油泼辣子，滴上几几家酿的酸溜溜的老陈醋，如果口味重的人，可撒再些盐巴佐料，一道令人叫绝，百吃不厌，回味无穷，香味浓郁的一道纯手工制作的家乡特有的油泼辣子洋芋面就可开吃了。

表哥清楚的记得：当天，他母亲盛了满满的一碗油泼辣子洋芋面叫着他的乳名：“福娃子，福娃子，快来吃饭！”。福娃子是表哥的乳名，表哥听到他母亲熟悉的叫声，赶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跑进厨房，端起母亲做的洋芋面，拿起筷子，大口吞咽，母亲唠叨着：“捯上蒜，放上点油泼辣子，夹上菜，你先尝一尝，盐淡了，蘸点盐，醋少了，倒点醋，搅拌好了慢慢吃！少盐寡淡没味道。”表哥一面吃，一面“嗯”着，点着头附和着。

不一会儿功夫，满满一碗油泼辣子洋芋面就被表哥快吃完了。转过身子对母亲说：“妈，你也吃，我吃这一大碗就好了。”母亲慢悠悠地说：“不急，你先吃，妈暂时不饿，过一会再吃。”

可表哥那知，这竟然是母亲为他亲手做的最后一顿油泼辣子洋芋面。就在当天晚上，表哥的母亲突发重病，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于是母亲的离世成了表哥这辈子永远的疼。后来，表哥渐渐长大，学业有成，走出了家乡，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做梦都想吃家乡的油泼辣子洋芋面，那滑溜溜的洋芋面棒棒，那酸溜溜的醋卤中夹杂着嫩绿的菜叶，在梦中时常出现，在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使他欲罢不能，垂涎欲滴！有好几次，馋得口水在梦里流到了脸颊，打湿了枕巾。

油泼辣子洋芋面，是家乡的名优特产之一，它用料考究，唯有大西北的黄土地上出产的洋芋切的片，晾晒的洋芋片干，加工成的洋芋面粉，和上白面做出来的饭，才劲道，闻起来香味扑鼻，吃起来口感十足。虽然其它一些地方也有同样的饭菜，但是无论做工，口感都无法与家乡的风味相提并论，所以油泼辣子洋芋面就成了表哥对母亲，对家乡最美好的记忆。

前些年，表哥举家从外地迁来，和我居住在了同一个城市，虽然相距不算太远，但由于工作的缘故，没有过多的交往。直到一次，我的母亲双腿肿胀，到表哥单位附近的一家医院检查，不期而遇。表哥得知后，赶来一直忙前忙后，送水送饭。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母亲日渐康复出院。康复后的母亲和我们合计请表哥来家里聚聚，吃一顿便饭，叙叙旧，算是答谢。正巧表哥也有此意，想借此机会窜窜门。

那天，表哥独自一人拎了香蕉，苹果，牛奶，鸡等几大包东西。在家坐定后，就和我的母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表哥满脸高兴地说：“婶子，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不好意思开口，母亲说，没关系，都是自家人，别见外，有啥话你就说吧，大侄子，只要婶子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表哥先是犹豫了一阵，而后喜笑颜开地说：“婶子，你也知道，我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父母去世的早，一直以来，始终忘不了母亲的拿手饭菜，就是家乡的特色小吃——用洋芋面做的油泼辣子洋芋面棒棒子，这既是家乡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落叶归根，故土难离。一见到您，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母亲在世时慈祥身影和小时候的自己。”表哥表情严肃，说着，眼里闪烁着泪花。

母亲听到这里，紧紧拉住表哥的手说：“大侄子，什么都别说了，婶子这就去做。你先嗑瓜子，喝点水。”母亲起身，让我去附近市场买了两斤洋芋面粉。母亲接过后，系上围裙，在洋芋面里添加了一些白面，放在一个盆子里，一手滴水，一手不停地搓揉，把揉好的面团放在盆里静置了一段时间。接下来炒菜，捣蒜泥，烧清油，泼辣子，擀面，切面，开火，准备了一盆凉开水备用，等锅中水开之后，下面，捞面，在凉开水中过面，沥干。一切都是那样的娴熟。

一小时之后，好几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油泼辣子洋芋面饭，上桌了。表哥看到一桌子的家乡菜，端起面前的一碗饭，拿了筷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接着是“呼噜”“呼噜”一阵猛吃，一口气吃了两碗，边吃边不住地夸：“对了！今天我终算吃到了我当年母亲做的油泼辣子洋芋面了，洋芋面棒棒子饭，太香了，吃起来滑溜，爽口！”。

过了几天，回家后的表哥又打来电话说，表弟，那天婶子给我做的油泼辣子洋芋面棒棒饭，实在太好吃了，太过瘾了！我现在很想再吃一顿，不介意的话，我过几天再来，让婶子给我专门再做一顿油泼辣子洋芋面棒棒饭，让我吃个够，行吗，我满口答应，随口便说没问题。你啥时候有空就直接到家里来，带上老婆和孩子。表哥说，带上他们，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吃相会让他们笑掉大牙，我说没关系的，都是自家人，他说，人太多，和的面就多，费时费力，会累着婶子，担心婶子的身体受不了。我说，你早点来，用一天时间，这样时间留的尽量宽裕点，让我母亲悠着点，慢慢做。表哥说，这样也好。顺便让自己的老婆到厨房去打打下手，帮帮忙，跟婶子也学学手艺，以便以后想吃时方便在家里自己做。我附和说，那是再好不过了，末了，表哥长叹一口气说到，表弟啊，老哥好羡慕你呀，人到中年，父母健在，你真是好福气，你活得太幸福了，请好好善待婶子吧，有个老人真好。如果我的父母健在，我会不遗余力地善待他们，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即便是跑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再也无缘相见，永远地阴阳相隔了。

从电话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这分明是表哥哭泣的声音。这悲悲切切哭泣声分明是表哥对母亲一生一世的愧疚与遗憾的最直接，最彻底的真情实感的表露。听到表哥的啼哭，我的心理不由“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与彷徨涌上心头，突然担心起我的母亲来，感谢表哥的点拨和及时提醒。孝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敬孝要趁早，在他们都健在的时候，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抽时间多陪陪他们，让他们吃到自己想吃的，喝到自己想喝的，与其死后献只羊，还不如活着的时候给块糖。死后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吹鼔打喇叭，这一切都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有谁曾看到逝去的亲人将满桌的贡品吃上一口，将满瓶的美酒喝上一滴？只要是人，就有老去的一天。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满打满算不过只有短短的百年，百年之后，谁都是世间匆匆忙忙的过客，谁都会化为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对于年迈的父母与儿女们来说，确确实实在是天天在做减法，不论与谁见一面，就会少一面，因为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光阴也永远不会为谁开个后门增加一时半刻。

下班后，我买了母亲最爱吃的老婆饼，老面包等食物，拎在手里，急匆匆向母亲居住的地方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