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审的结果已经出来,我有五年的时间可以静静地反思自己的罪行,备受良心谴责的我决定不再上诉,也许,这是罪有应得。我真是懊悔不已,背弃良心,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往事就像录影带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随时回放,像在提醒自己,也在警醒别人,把失去的良知找回,我知道,没了良心就如同没了灵魂,那样的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叫王天凯,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城市,而是回到家乡,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从事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服务工作。能够为家乡父老乡亲们做点事情,我很很高兴,父母也以我为骄傲。在县城里工作一段时间,我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肯定和赞许,我被调到我们县城北边最偏僻的山区小镇——回隆镇,做了合医办主任,虽然是到偏远的山区小镇工作,但我把这当作是锻炼自己的一次机会,是单位领导和组织对我的信任,所以我怀揣理想和抱负,十分高兴的来到了离县城四十八公里的回隆镇。
回隆镇虽然地方偏僻,但一开门,一抬头就能看见雄伟的马尿岩,天天听着被村民们称为马尿水,从悬崖上层层叠叠坠落的瀑布声,我十分喜欢这个充满诗情画意地方。由于交通不变,贫穷与落后在这个地方十分明显,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只留下老人和留守儿童,这也是不得已的,我也有做留守儿童的经历,这种滋味我是知道的,我默默地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服务,不过后来我食言了。
还得从三年前说起,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忙业务,堂哥给我打来一通电话:“天凯,忙哈,在做啥呢?”这小子,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不会是又来找我借钱的吧,于是我不耐烦地回道:“怎么不忙,别看我工作听起来轻松,但要做的事情可真不少,这不,我要审核和发放新农合医疗补偿资金了,你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做事。”“我找你正是为了这事儿。”堂哥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他在电力公司上班,这新农合跟他们单位可没一毛钱关系!
我打趣地说:“难不成你也看不起病,要我给你办一个?”
“当然不是啦,天凯,你想赚钱不?”堂哥在电话那头神神秘秘地说。
“废话,谁不想赚钱,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慢慢地赚你的大钱,把欠我的钱给还了,好不好?呵呵——。”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
突然他严肃起来:“我在和你讲正事,你不是说你在镇负责审核、发放新农合医疗补偿资金嘛,我手头有几个你们镇参合人员在县外生病住院的报销资料,你给报销一下,怎样?”
我大吃一惊,差点手机都没有拿住,质问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我镇哪有什么在县外生病住院的,你这是伪造材料,骗取补偿金吧。你胆子真是大唉,想钱想疯了吧——你。”
“天凯,你先别生气,我给你说吧,你知道我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小时候爹妈就说我是败家子。现在工作了,爹妈也不再给我钱花,就我那点工资,还不够我打牌输,你那我不也借了两万块吗?最近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喜欢名牌衣服和化妆品,花起钱来更是大方啊……我都快断粮了,不得已我向公司挪了十几万,打算慢慢填上,结果碰上公司查账,再不还上我就要坐牢了,找朋友借,一个个都说自己手头紧,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到这事的,我仔细研究过,风险不大。再说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拜托了,天凯!就当是救救我!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我坐牢吧。”堂哥在电话那头似乎带有哭腔。
“你这叫自作自受,小时候就叫你花钱节制一点,有点计划,你偏不听,你叫我怎么说你?居然还胆大到去挪用公款,对不起了,我是爱国守法的老实人,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不敢做,也不想做,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的倒霉堂哥,真是让人生气,搞不懂一天都在干些什么。
忙完工作上的事,我喜欢到回隆镇刘哥饭店吃下午饭。刘哥饭店开在马尿水瀑布的对面,坐在刘哥饭店里面的雅间,来一份蛋裹洋芋,或者一碗旧城豆花面,静静的听着马尿水瀑布从悬崖上层层叠叠坠落时发出的匀净声音,脑海里一下子会冒出许多诗句,诸如“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伦事务者,窥谷往返。”…… 香喷喷地吃着,听着,想象着,真有点人间仙境般。
和往常一样,吃完饭我和刘哥聊起了天,我们聊到新农合医疗制度。说起这个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啊,我是真心地为国家叫好,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小时候家里穷,最怕的就是生病了。这项制度旨在解决广大农民看不起病,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难题,有了这项制度,那些比较贫穷的农民就不用担心没钱看病了,因此对待这项工作,我也是格外地用心。刘哥对这一制度也是大加赞赏:“政府是真正为我们农民着想,了解我们农民的难处,过去看个病住个院,随随便便就能把一年的收成给搭进去,你说农民怎么不穷嘛!反观那些贪官,把政府和老百姓的钱大把大把地揣进自己的腰包……”
“谁说不是呀!所谓‘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农民虽然没贪官他们过得好,但至少活得光明磊落。有了新农合我们老百姓也不用担心看不起病了。”
转眼间,天就黑了,夜幕笼罩下的回隆镇,在雄伟的马尿岩下,显得有些模糊了!告别刘哥,我起身回到我的公租房。
我的公租房在二楼,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最适合我这种单身汉住,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听到了我十分熟悉的声音:“天凯!”
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但我真没想到他会找到镇里来。寒暄几句,我打算请堂哥上楼去坐坐,毕竟好久没见了,结果他却抢先一步发出邀请,说请我喝酒,对此,我没理由拒绝。
几杯酒下肚,堂哥直截了当地说:“天凯,求你了!这次我挪用的公款真挺多,如果再不填上,就得去坐牢。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爹妈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的病,家里存款本就不多,如果去找爹母要钱,他们就只有卖房了,万一又给他们气出个好歹来,我......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要你冒这个险的。”
“你到底欠了多少钱,我这还有一些积蓄,全部借给你,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朋友,找他们借点,包括你那女友,凑一下应该可以吧。”说罢,我摇摇头,无奈地又喝了一杯。
堂哥不禁苦笑:“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哦!这么多啊。”我实在不愿相信。
“嗯。”堂哥猛地喝了一口啤酒,把身子朝我凑了凑,“这么和你说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花了近一个晚上的时间,认真、仔细地研究过这个政策,我发现啊,这一制度漏洞颇多,比如你负责审核和发放补助资金,可是并没有人来监督你,报销医疗方面的费用也不会有人去专门调查,所以……不会有事的。”
虽然喝得有些醉,但仔细一想,也真是这样的。
堂哥继续说道:“天凯呀,也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现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守着每月的那点微薄的小工资,住着公租廉价房,过年都不敢回家,还有,你忘了你大学的初恋女友是怎么离开你的吗?”
不得不说堂哥戳中了我的要害,大学时我有了我的初恋,我们相爱了三年,毕业后她却跟了有钱的老板,狠心抛弃了我,只因为我是农村孩子,只因为我穷,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我曾找堂哥哭诉过。毕业后我曾计划努力赚钱买房,可房价一直涨个不停,我都毕业四年了,离这个目标却越来越远,借着酒劲,我竟向堂哥哭诉起来……
一早醒来,头虽然还是有些晕,但却清醒了不少,堂哥已经走了,昨晚好像是他送我回公租房的,打开手机一看,完了,要迟到,虽然镇上对考勤不怎么重视,但我可不想养成这个缺勤迟到的坏习惯,这是在上学那会儿就有的,洗漱完毕,拿上公文包我去了单位。
来到单位,我习惯性地打开公文包,赫然发现了几份医疗报销材料,完了,昨晚喝酒好像答应了堂哥什么,真是糟糕!本来不想管的,但它就在包里装着,忍不住还是拿了出来,我发现这与平时审查的那些材料大同小异,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可能人家不知道自己有一份外县就医的报销材料,东西就摆在这里,我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矛盾中。
整天我都不在状态,审核材料时也总是出错,同事还以为我生病了,我连忙解释说是昨晚喝多了,今天头有些头昏,我尽量稳住自己,生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毕竟事关重大,要让别人知道了,我和堂哥可就完了。在我心中,这几份材料无疑是一张张银行卡,同时也是一枚枚重磅炸弹,将我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下班到刘哥饭店吃饭,雄伟的马尿岩冷峻无比,马尿水似乎没有往日那般诗情画意,一声声坠落在崖谷,铿锵有力,敲打着我的疲惫的心灵。吃完饭我没有与刘哥聊天,径直回到公租房,我感到疲累不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打开音乐,音乐声也难以舒缓我的思绪,我不禁扪心自问,像我这种职业,就算是干到退休也不一定买得起房,再者,我还要娶媳妇,可是望“钱”兴叹啊!堂哥的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但的确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是否要赌一把呢?天下官员那么多,贪官更不在少数,几百上千万,几个亿那么贪的也不少,我一个穷乡僻壤,小镇上的基层职员,根本算不上什么官,谁会注意呢?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不知不觉间已经做出决定,最终内心中的那份贪婪战胜了我的良知。既然决定了,就要确保万无一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步错,步步错啊。堂哥作为我的“合伙人”,我自然是要和他商议的,约好见面后我赶去了县城。
新农合医疗补偿由国家设立并提供专项资金,我所负责的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审核材料和发放资金。只不过审核的材料只需要上交存档,并没有复审这一环节,这就是我的机会。事不宜迟,越早行动越好。在与堂哥商议好后,我拿着镇上八个人共28套县外就医住院的“材料”返回了回隆镇。回到镇上,我特意去了刘哥饭店,选了我平日最喜欢的座位,要了我平日最喜欢吃的旧城豆花面,还特意要了一瓶山城啤酒,静静地听着马尿水瀑布从悬崖上层层叠叠坠落时发出的匀净声音,一切是那么美好和惬意!我心中充满无数的遐想。
尽管已经被贪婪蒙住了双眼,但周围人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我将堂哥伪造的材料夹杂在一堆有待审核的材料当中,按照正常进度:一审核一检查一签字一盖章。当轮到那几份“材料”时,我还是不由地抬头望了望周围,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注意我。深吸一口气,我迈出了第一步,应该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一切手续就完成了。
谢天谢地,在十分安全的情况下,这笔钱顺利的到了堂哥的手中。到了之后,堂哥就立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把我的那份给我,我说不急,先放他那。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我又变得忐忑不安了,因为,这次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虽然心中万分纠结,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我还是像平常一样,照样工作,照样去刘哥饭店吃饭,照样和刘哥聊天,然后回公租房上网学习睡觉。只不过我不再和刘哥聊政治,而是聊诸如足球、历史之类的东西了。
“天凯,多亏你了,我得救了,大恩不言谢!这是你的,40万。”堂弟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拿着这张银行卡,我仿佛托着一枝沉甸甸的高粱,芒刺裹住饱满的颗粒,充满殷红的诱惑。
那天晚上,我叫了很多朋友,一起喝洒,一起玩。有钱的感觉真好!再次酒醉,我忘却了所有,只知道自已终于有钱了,买房娶妻都已不再是什么问题,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后来,在县城里的一处房产开发中心,我购买了一套小房子,我自已的房子,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拥有了自已的房子!慢慢地,我也变得和堂哥一样挥霍起来,奢侈的生活让我不能自己,而供我挥霍的,正是我违法所得的钱。一直以来的平安无事,也让我相信了这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不再像当初一样的担惊受怕,花起钱来也更是心安理得。但我忘了,忘了这钱是政府给老百姓的救命钱,没了救命钱,老百姓可怎么活啊!但这些,都已被我刻意地遗忘了。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遭天谴”之类的,是我完全不信的,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的惩罚却来得很快。警察终于找上门来,说我涉嫌玩忽职守、贪污腐败,将我从公租房带走。当银晃晃的“手镯”戴上双手的那一刻,我终于相信“纸包不住火”这是一句真理,然而一切都晚了。
雄伟的马尿岩依然冷峻,从悬崖上层层叠叠坠落的马尿水轰轰的声音在很远就能听见,飘散在空气中的水汽也将整个回隆镇淹没得飘飘渺渺。
被带到大街上时,我还是遇到了一脸疑惑的刘哥:“天凯是个好孩子,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