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人的父亲一样,我的父亲是个平凡的父亲,普通的父亲。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位勤劳的,伟大的父亲。他是一名乡村医生,更是一名生活在乡村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以他的言行教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影响着我的成长,我很爱他!
好久没回老家看父母,上星期父亲打了几次电话,要我们回家摘李子,说再不回来的话,李子都烂了,很可惜的!他人老了,爬不上树,眼睁睁的看着李子一坝一坝的烂在地上。
其实我知道,是父亲想我们了!接父亲电话时,我说很忙。父亲说,都放假了,你还忙什么,给老子怕又是在牌桌子上忙哟!行啊,你就忙吧!说完,父亲就把电话挂了,可我还是感受到了电话那头深深的失落和叹息。
我仿佛又看见父亲摇着头在责怪:养儿养女,有啥意思哟!这么近都不回家看看。
我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父亲住在离县城十几公里的乡下,按理我是可以把父亲接过来和我一起居住的,可他老人家死活不来,理由是我们这点工资,要养活一家人还不行。自己也还不算老,爬坡上坎还行,等那天实在走不动了,就来跟我一起住。父亲也是满七十的人了。
母亲比父亲要开明,我刚从乡下调进县城的时候,她就来为我看孩子,收拾家务,如今孩子大些了,她就说父亲一个人在乡下,不放心,所以又回乡下了。
母亲给我也谈了一些父亲为什么不进城与我一起居住的理由,和父亲给我讲的完全不一样。父亲给母亲举的例子是:某某局长,把父亲从乡下老家请到城里,可父亲与媳妇不孝和,媳妇就让父亲住煤房,吃剩下的饭菜。按我父亲的话说:还是当官的呢,没得钱呀!人老了,哪个要你哟?
父亲不进城与我一起居住,给我讲的理由和给母亲讲的都有他自己的思考和道理,因为他阅历比我丰富。其实,离不开几十年生养他的老屋和土地,才是更为重要的原因。父亲是一个固执而勤劳的人,让他离开土地赋闲在家,哪怎么可以呢?
回家吃李子去,我给媳妇说。行!媳妇回答也爽快,顺便回去整点菜菜儿来!
回到老家的时候,母亲正在碎猪食。见我们回来了,十分高兴!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你爹不知道都说好几遍了,说李子一坝一坝的烂在地上,好可惜!说大家都把田整了,我们的田还茅林草荒的,不怕别人说你们懒嘛!我知道母亲的脾气,没接她的话,就问爹去哪里了!你爹去哪里,小丘去了,说去把小丘的水掺上,喊人犁田呢!晓得有哪样意思啊,一天都闲不住!没办法,他这人就这样!
父亲一生勤劳俭朴,这我是知道的, 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还这样留恋土地, 在今天年轻人看来, 永远没法理解。父亲的行为我也不理解。
父亲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读书到高一,正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穷得饭都没得吃的,那有钱读书啊,就在学校寝室装病,一星期后,办理了休学,回家帮助爷爷务农活,休学时他还是希望能继续回学校读书的,可命运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从此离开了课堂,走上务农的道路,那年他二十一岁。在爷爷的带领下,开始了农村的薅挖背挑。父亲身材矮小,加之老家地势陡峭,又刚从学校出来,一挑大粪从家里挑到坡上,途中不知要歇多少回。那时伯伯是生产队的队长,一次,父亲一挑粪刚从肩上缷下,准备息一会儿,不知伯伯从那里钻出來,一把夺过父亲的扁担,边大声喝斥父亲偷懒,边不问青红皂白给父亲劈头就是几扁担。父亲现在讲起來,心中对伯伯当时的无情还愤愤有加:就是在潘家屋基桂花树下,你伯伯用扁担打我,你别看他老了,看起还很善良,年轻时那份狠毒,三亲六戚,谁都不认。父亲的话也让我有了些许明白,他们哥俩为什么从不在一起说话,吃饭,仿佛大家谁也看不起谁,那种冷漠,甚至让我一度怀疑他们是弟兄。也许那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隔阂,今天我们只能用猜测。后来,父亲又给我讲了伯伯和村里另外一个我叫祖的人是怎样阻拦他去当兵的事!讲完后父亲长长的叹口气,当兵是当时实在没有办法阻拦了他才得去的,所以人有什么意思,那个愿别个好的,都希望别人不如自己,只有自己靠自己,用自己的勤劳,创造的才是自己的。
这或多或少是父亲不愿进城的原因!
按幺公的话说,父亲过于“抠”了,而伯伯又过于“懒”了。我是小辈,无理由评论他们的是是非非,可我无法理解父亲的这份勤劳,年轻时也许是为了生存,可今天,对于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不分天晴落雨在地里辛苦劳作,究竟为什么?我也曾经多次就这个话题问过父亲,高兴的时候,他会告诉我就是习惯了,不高兴的时候他会说,不做哪个给你吃,甚至还与我吵架,争论,说我不懂!
父亲有两件事情让我一直不明白!就是储蓄粮食和盐巴。我们老家有一个粮仓,大约可储蓄四五千斤稻谷。在我记忆里,从责任地承包到户以后,那里面就是满满的,从没有缺过谷子。刚开始的时候,里面的谷子还是每年一换的,后来我们工作了,父母年岁也大了,也就很少更换里面的谷子,可粮仓里的谷子永远是满着的,就像希望!对,就是希望。听母亲讲,一段时间有老鼠打洞进入里面,偷吃了谷子,留下的谷壳都有一两尺厚!于是就劝父亲把谷子卖了,可父亲拒绝了,还说我就是要用来喂老鼠!还给我们讲,有的时候就要想到没有的时候!我常常反驳他,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战略储备!父亲就笑笑,说你给老子懂哪样懂,遇到天灾了,人生病了,家里有粮食,盐巴,人心里才不会慌!
要不是2008年的那场百年不遇的冰冻雪凝天气,也许我真永远不会明白父亲的这些举动!可那场自然灾害以后,我彻底明白了父亲储蓄粮食和盐巴的意义!那是在储蓄生活的希望和踏实。是啊!家里有粮食,盐巴,心里才不会慌!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生活在物质生活十分富裕的我的下一代,如果不遇到这样的自然灾害,有谁还会认为谷子和盐巴是那么的珍贵呢!
我一点一点梳理着父亲对我性格的影响,父亲从没有打骂过我,也没有给我讲过什么高深的理论,父亲是在用他的行动影响着我的成长。
父亲当了七年的兵,转业时本可以留在省城,因顾虑在老家的爷爷奶奶,就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乡村医生!一做就是四十年。四十多年的行医经历,父亲留下了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品德或者叫医德!父亲在贵阳当兵的时候,遇到改变他命运的亲人——母亲的三叔,他当时的上司连指导员,我的外公崔世辉。父亲在部队当了七年兵,做了七年卫生员,并在外公的引导下,成长为一名共产党员,从此,什么时候,他都处处以自己是一名党员要求自己,以致他有许多事和观点我都无法理解。
在我读高一时,家住贵阳的外公经常带两支枪到我们老家小住,一支猎枪,一支小口径步枪。那时家乡的野猪、野鸡、野兔等都是外公狩猎的对象。我们家聚集的乡邻也很多,大家热热闹闹,本很愉快的,可有一天,父亲和外公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争论的话题是:父亲行了二十多年的医,应该发财了。外公的观点是:现在乡村医生可以凭技术从患者手中随意收钱。父亲反驳,一个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下都要有良心,一个医生更要有医德!外公举了几个他们一起在部队当兵,后来留在省城的人是如何如何的有钱!争论发展到拍桌子打巴掌了,最后不欢而散。以后外公就不来我们老家打猎了,父亲也没有去看过外公。2005年,外公病重,也是母亲去的,叫他去,他也没有去。直到2009年,我到贵阳学习,他才随我一起去了贵阳,去了宝福山公墓,祭奠外公。从公墓回来,父亲给我讲了外公的一些事,他说,让他不明白的是,一个在战争年代出死入生的人,为什么在和平年代变的那么快!他说,外公跟他争论的时候,就是要他挣钱,为了挣钱,可以不择手段“整人”!
父亲在老家颇受人尊重,许多群众要将自己的孩子报养给父亲做干儿干女,可父亲都不愿意,他说,收干儿干女就是不正常的关系,好的时候裤儿合伙穿,是干亲家,不好的时候就撕破裤儿做稀亲家,有什么意思,做人要讲真诚,实在,不拉帮结派,更不能有“整人”之心。从我读高中起,到我教书后十多年的时间,父亲的单位解体了,他开始个体行医,每次他进药都要从县药材公司进,说那里的药才是真的,其他药贩的药一概不要,以防假药,行医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也许是世界变化太快了,他真没明白!也许是他胆子太小了,压根他就没明白,其实遵义都有医药市场了,是市场经济时代!但他为患者着想,不想“整人”的善良的心却是真的!
父亲是幸运的,他辛苦劳作,把朴素的思想种在日渐撂荒的土地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忧无虑的生活;父亲是幸福的,他过得十分充实,一生都把勤劳写在乡村的土地上,奋斗不息!
这篇散文写于十二年前,如今,父亲八十二岁了,身子骨还硬朗,依然不停地在老家的土地辛勤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