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哪?怎么旁边声音那么嘈杂?”
“我在病房,隔壁床那位走了……”话说一半,手机里传来“郭老”嘶哑的咳喘声。
“我身边没电脑,用微信发给你。”
“叮——咚”,在一阵手机提示音中,当那个网文界名声如雷贯耳的笔名,将3篇小说文档发到我微信里时,我读后兴奋不已,仿佛拿到了“流量密码”。
结果第二天,当我回拨电话,要跟“郭老”讨论插画时,电话那头已经无人接听,我内心顿时有种不祥预感,大致猜想到他“躺”在哪里了。
记得那天,在微信电话中,“郭老”无力的咳喘声,仿佛已经为生命的末章,画上了无法更改的句号。
“我爸清空了聊天记录,请问他的遗嘱是不是在你哪?”
三天后,“郭老”那个10年前移民到国外的大女儿,刚下飞机就打电话向我兴师问罪,我虽然和她素未谋面,但却知道她“变更国籍”一事,“郭老”曾跟我说过她的诸多劣迹,“郭老”生前一再叮嘱我,他说这个“不孝女”背弃了自己的祖国,遗产一分都不能留给她。
“为什么转账记录显示,我爸多次给你转钱?他为什么要给你转钱……”
五天后,“郭老”那个8年没有回家的明星女儿,在火葬场打来电话,威胁我不交代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就要打电话报警。
“我警告你,你——”突然,电话里传来的说话声变了个人,只听见“郭老”那个脾气暴戾又嗜赌如命的儿子,在我的听觉记忆里,一改“郭老”笔下往日败家印象,说话都变得特别有涵养。
我记得“郭老”写小说成名前,日子过得非常清苦,那时我催稿子,他曾多次向我诉苦,说遭他儿子酒后殴打受伤要推迟交稿子,事情的主要起因是儿子在外面“赌”输后,回家问“郭老”要钱要不到,所以恼羞成怒就对“郭老”动了拳头。
电话中他儿子好像换了一副嘴脸,颠覆了我对他的认知。
“呃——老师,我是郭老师亲儿子,你看那个房产证,什么时候方便快递过来?律师说我是中国籍,可以合法继承……”
记得有一次,我致电郭老讨论改稿子,就从电话里听见他儿子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声音。
令我震惊的是,他(她)们每个人争夺遗产时的态度和言谈举止,都在“郭老”预料中。而“郭老”生前,早已事无巨细向我交代过,如何处理他身后的每件事情。
“呃——老师,老师!在听吗?那个房产证……”
电话里传来“郭老”儿子的声音,我什么也没说,默默挂掉电话,抬指在鼠标敲击了“发布”按钮。
不到一小时,关于《著名小说家郭为民逝世,遗嘱公开:一套房产捐给敬老院》的讣告文,迅速挤上热搜,舆论瞬间在全网“炸锅”,成千上万忠实的小说读者,纷纷在评论区跟评悼念“郭老”。
就在舆论“炸锅”时,我再次敲击了“发送”按钮,一篇配了插画的短篇小说,迅速在网上“炸锅”。
不到24小时,这篇小说的转发量已经便突破1000万+,读者们纷纷在评论区强烈谴责小说中的腐败官员。
一周后,小说之外的现实生活中,一则《三江省领导班子集体落马》的消息再次“炸锅”。网友们在网上跟评调侃:“共生死,共进退,最团结的领导班子。”
我刷完评论后,“哼”一声冷笑拿起画笔,埋头继续为“郭老”发送给我的第2篇小说绘制插画。
除了“郭老”一字不改的原标题《不孝记》,这篇小说发布网上推流标题,我已经按照他的表达意图,提前构思好了《不赡养老人,争夺遗产妥否?》。
这也算是,我作为“郭老”忘年交,为他完成的第2个遗愿吧。
我和“郭老”,结缘于大国文学网。
记得2014年,我创办网站时,国内各个互联网大厂推出的APP才刚崭露头角,那时还没有小程序,各大文学门户和论坛在“网络社会”中呈百花齐放之象。
当时创网不到两年,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学创作者们,纷纷涌入网站。既当站长,又当总编,兼当编辑的我,就像打了鸡血,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坐在电脑前编稿。
在众多投稿中,“郭老”就是其中之一,他就像来自社会底层的一个“群体缩影”,而他对文学的那份执着和坚守,跟网站里的诸多老作家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就是文笔老辣。也许是“文学”跨越了年龄鸿沟,让我跟诸多类似“郭老”一样的老作家们,在文稿满天飞的忙碌中,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记得创网初期,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些老作家打来电话,表示不太熟悉电脑操作,询问我能否纸质投稿?
“您好老师,为了提高效率,为了节约环保,我们是无纸化办公,不建议纸质投稿……”在电话表述中,我希望他们能够按照平台投稿要求,将稿件发至投稿邮箱。
“我都一把岁数了,网络上那些事,我真的搞不来,以前给报刊投稿,都是寄信件……”
那段时间,一些老作家告诉我,一把岁数了对网络上不熟悉,不知怎么给网站投稿。
曾有报刊和网媒工作经历的我,在军队见证过“老一辈”编辑们,平日里对待来稿的严谨态度,所以面对这些“赐稿”,内心一点都不敢懈怠。
遇到一些“好稿子”,我都会发挥自己的绘画特长,花时间设计制作插画、题图和封面。
这些来稿配图,推荐网站头部之后,上稿的老作家们都很高兴。
有的专门提笔撰文表扬或感谢我,有的出远门途经我所在的城市,还专门跑来看望我,有的还给我寄来了家乡的土特产。
“呃——哦,好,那手写稿就寄过来吧,我帮你打字。”
很多时候,我遇到一些“手写稿”,都会照着“手写稿”一字一句打字,遇到潦草字迹看不懂的,担心理解有误形成错别字,都会打电话给老作家,询问写的是什么字?
估计现在很多网媒责编,不会这样“死磕”一篇来稿。而在军队报刊的工作环境里,我经常目睹“老一辈”编辑们“死磕”文章,如果编稿时一不留神“看”走眼,版面上出现几个错别字,报社开会时“责任编辑”和“校对人员”都得挨批。版面经常出错的责编,是要“卷铺盖”走人的。
所以我当初创办文学网站,学承的是“军队报刊”的编稿思维。虽然坚持这么做很累,身边很多人不理解,不知道我在忙什么,偶尔还遇到一些“冷嘲热讽”或“挖苦打击”。
最令我感动的是,那时网站没稿费,依旧很多人“赐稿”。庞大的投稿队伍中,既有老干部,老教授,老记者,也有老编辑,老作家,老诗人,再后来用户群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和各年龄段。
后来投稿越来越多,注册文友越来越多,依靠人工审核稿件,就会导致网站“内容输出量”极低。我索性总结经验,撰写了诸多教程教案,在网站内开始培训远程编辑,不少在校大学生和文学青年也纷纷加入到了编辑队伍之中。
我调研国内网文产业后,针对“纯文学”发展现状,提出的诸多革新理念,也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并先后组建了几个“招牌”响亮的文学组织,凭借一次次活动,在国内“网络文学阵地”崭露头角,诸多有影响力的作家,也纷纷慕名而来加入到创作队伍中。
几年运营下来,诸多难题也慢慢暴露了出来。诸如人员流动性大,无法天天在线编稿,又如网站没有稿费,再如网站服务器承载不了庞大数据“崩”过好几次等等,大家都团结一致,度过一次次难关。
再后来,自媒体产业不断崛起,许多传统门户网站遭遇APP和小程序等新型产品挤压,我意识到传统门户网站已不具备传播力。
将创作队伍“化整为零”之后,从“平台化”转型“团队化”入驻各大自媒体平台,是一种必然的发展趋势。而我个人的发展,也不能忘记初衷,这也让我的“创业之路”有了明确的方向。
后来,发达城市的急促节奏,经常推动着我,为音乐、影视、自媒体等项目挑灯夜战,斗转星移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在一次次疲于奔命、通宵加班的“求生”状态中悄然流逝。
疫情三年,当运营八年的文学网站悄然下线时,许多作家、诗人内心是难以割舍的,大家的内心仿佛就像割肉般疼痛,只因这个网站承载的不仅是对“纯文学”创作的坚守之心,更承载了大家的青春和记忆。
网站下线后,我偶尔会抽空调研或测评诸多平台,也不忘跟曾经一起搭建网站技术团队,在微信上探讨新的“创意点”,以及一些新的“发展模式”。
在一次次调研中,我们发现各种新平台、新软件、新技术的更新迭代,令人叹为观止,诸如“大数据算法、人工智能、AI技术”的陆续登场,对于“纯文学”创作而言,将会是巨大的挑战。
所以“纯文学”如要探索新的发展道路,就不能急功近利,不能背道而驰,而要顺应时代,立足“AI写作”无法取代的“情感和创意”不断深耕“金字塔尖式”的优质内容源,才是将来和核心竞争力。
而事物的发展,需要时间实践和探索,这便注定了“纯文学创作者”要学会跟时间赛跑。
蓦然回首,岁月变迁,当初那一批坚守“纯文学创作”初心的编辑们、文友们、诗友们,还有诸多素未谋面的读者们。
年轻的那一批,如今有的已经离开校园,有的已经步入社会,有的已经成家立业。年老的那一批,想必他们的额头上又增添了些许白发,身体上又增添了一些毛病。
但我坚信,他们无论经历“岁月变迁”和“生活动荡”,内心都依旧热爱文学,依旧没有停止写作。只因“纯文学创作”对于大家而言,不仅是“生活习惯”和“精神依赖”,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公告:身体原因,暂停写作。”上周三,我不经意间点开微信,便收到一条“郭老”群发的微信消息。
当时,“身体原因,暂停写作”八个字,仿佛就像沉重的石头,撞击着我的心。
“我是老人,新冠肺炎后遗症,让我出现了各种毛病。”
“那您还有什么没发表的作品,我帮你上传到网络上。”
当时,我内心估算了一下,“郭老”是1947年出生的,今年已经76岁,他创作小说都是手写稿,万一出个什么事,作品来不及发表怎么办?
如果真遇到什么不测,生前的作品发表不了,恐怕他躺进火葬炉都死不瞑目。
致电询问情况后,我才得知“郭老”因“新冠肺炎后遗症”,身体感到不适,已经暂停了写作。
电话中,我告知杨老师,虽然大国文学网转型自媒体,表面上看来失去一个文学阵地,但实际上是“平台化”转型“团队化”的过程,原先“创作团队”和“编辑团队”化整为零,入驻各个自媒体平台后,输出内容的“传播形式”反而更加灵活和广泛,并且形成了MCN机构,组建了一支文学创作“轻骑兵”。
“小易呀,我们也算忘年交,你地址发我一下,我可能时日无多,想请你帮个忙……”
然而,当我签收完包裹打开时,才惊愕发现“郭老”将生前所有作品手稿快递了过来,五个红本本和牛皮信封“哗啦”一下掉落在地。
“膝下子女不孝,六亲缘薄情更薄,令我痛心!家族血脉传承,不如文脉传承。故将遗产赠予忘年交易小天……”
我拆开信封后惊愕发现,他在《遗嘱》中指定将所有遗产赠予我。
我这才想起,他以前投稿经常在作品中诉说自己的冤情,当时他还没出名,诸多网站不敢刊发他的作品,因为内容都比较敏感,而且他的投稿都是手写稿,几乎没人愿意为他打字整理成电子稿,也就我干了这件事。
“小易呀,在充斥着欲望的人世间,你我的交情难得如此纯粹,我们从无任何利益往来,更无任何利益瓜葛,在我孤独终老之前的有限岁月中,唯有你还记得致电向我嘘寒问暖……”
“我们结缘于大国文学网,也因文学我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只可惜人生苦短,老夫死不瞑目,有些事想拜托你帮帮忙,希望你能看在多年情分上,完成我的遗志……”
在写给我的那20页信笺纸上,他事无巨细交代了诸多身后事,希望我能看在多年交情的情分上帮他完成。
在“郭老”头七那天,我将他生前留给我的所有证据材料备份后,复印多份快递给了多个部门,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要弄死我,于是带着全家人逃离所在城市,暂时躲到了乡下。
好在之后不久,一桩桩惊天大案在网上曝光,引起了广大网友的热切关注,随后相关处理结果也陆续公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领导干部纷纷落马。
处理完郭老后事,我回到了之前所在城市,并将他赠予我的所有遗产,捐给了敬老院,但愿郭老这笔遗产,能更帮到更多“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孤寡老人吧。
如今“郭老”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是个知名小说家,我写这篇小说,以小说的形式,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