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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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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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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两章

(一)蜕变

 

痛又来了,我就这样被它缠绕着,纠缠着,从腹部到腰部,缠缠绵绵。所有不适都在一瞬间准时暴发。正在给儿子检查作业,突然间泪水便爬满了一脸。

儿子被吓坏了,妈咪,你怎么了?

妈咪肚子痛,乖,别吵,让妈咪躺一会。儿子用瘦小的胳膊搂住我,学着我平时的口气安慰我,妈咪,乖,妈咪不哭。

自从少女时期开始,这种尴尬的疼痛就一直陪着我。虽说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生理现象,但女人总是把它藏起来,就算要面对,也常常选择用肚子痛来掩盖它,仿佛它疼的没有胃痛那般大方得体,它就像庶出的女儿,而胃痛就是嫡子。

想起从前上体育课,女生向老师请假,前篇一律都说,肚子痛。老师不但不追问情由,反而爱怜的点头同意,我很奇怪,问同桌,怎么她们都肚子痛?同桌长我一岁,压低声音道“她们是那个痛”。她用眼角给了我一个成分复杂的眼神,她的嘴角稍稍划出微笑的弧形给我一个不要伸张的暗示。那一刻,我突然间便长大了,不再黑瘦弱小,也有了明眸和皓齿,桃腮和浅笑。

沉渣泛起。

想起了一些阵年旧事。

十五岁的那年六月,在决定我人生走向的那次大考中,我初尝疼痛,当我放下笔,拖着极度不适的身体,逃出考场时。我恨极了我是女生。我怕在路上遇到老师、同学。一路上我低着头,我不知道有没有熟识的人看见我,反正我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小雨,等等我,我载你一起回家吧!”身后穿来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邻家哥哥罗明,肚子剧烈的疼痛让我实在无力加快脚步。当罗明骑车来到我身后,我回头一看,他的脸色有点奇怪,罗明迅速地脱下身上的长衬衣,自己只穿件背心,他命令道:“快穿上!”很少见他有如此严肃的表情,我心里一惊,我猜大概是两个多小时的考试让我的‘那个’渗出来了,裤子上一定弄到了。我大窘,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不由的弯下了腰。

转眼四十多岁了,痛仍未淡去丝毫,她来时,我如临大敌,痛时,我抱着先生的腰大哭,他笑我,小骗子,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躺着别动,我给你揉揉吧。

夕阳模糊,晚云镶着金边,窗外的树叶像是金子打成的,被风搅得唏哩哗啦地响,先生用手一下一下梳理着我的头发,间或他会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一下。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

真要感谢命运,虽然它让年华步步远去,虽然它赐我疼痛,却不忘送给我一个陪我,伴我,疼我,爱我,眉目一如当年的爱人。这些年,经历艰辛和劳累,衰老和疲惫,远行和折磨,仍然有一大把平平凡凡的日子攥在我手里,可以让我细数着去过,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写下这段话,我43岁。我知道疼痛还会继续,但是,我已经无所畏惧。更不会像三十五岁前那样羞怯,被人白眼相加我不会惊怕,被人青眼相待也不会惶恐,到了三十五岁,惊觉一寸寸都在死,于是这个“蜕变”一下子鲜明起来:世界,我前半生的岁月都交付与你,与你周旋,现在,后半生的岁月,洒家要自由自在过起来。

 

(二)人间有味是清欢

 

长时间近四十度的高温酷暑,使人的心情,也变的燥热难当。

日历翻到了九月,雷雨随着台风的到来,以很别致的方式来临了。当闪电在漆黑中积累时,那沉闷的雷声,就回应在都市的上空。响亮的炸雷一声接一声,那种强烈的震憾,让人有点心悸。

儿子缩进了我的怀里,笨笨狗紧紧靠着我的腿,儿子惊恐不安,妈妈,我怕!

别怕,有妈妈在。我安慰他。

其实,也是怕的,但是,做了妈妈,怎么能怕呢!

突然想起,在我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35岁的娘将一条盘在桌子上的蛇丢将出去时轻描淡写的说,丫丫别怕,妈将它弄出去了。妈说那句话,算来已有23年了,却像一幅挂在卧房门上的绣锦门帘,鲜色的底子历经岁月,却仍然认得出是强旺的火。我和娘,只不过是凡世中,平凡又平凡的母女,注定是没有情节可述的人,但淡淡一句话里,却也有我一生惊动不已,感念不尽的亲情。

雷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儿子依在我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笨笨打起了盹,这炸雷究竟能传至几重云天,又能深入几层厚土?无人可以回答。大雷和小雷轻轻地互相撞发着响,这种响声,像瓷器相碰的响声似的,也像冰火相碰的响声似的。不知道是风助雨势,还是雨借风威。映入眼帘的情景,就是天与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是混成一体。这场初秋的雷雨,在给万物痛快淋漓的同时,也多少让人产生出一种“挽歌惊魂灵,秋风泣悲歌”的感觉来。

我起了许多幻想:琴声袅袅,清冷入骨的琴声之中,我见到了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林黛玉,那样一个聪明伶俐美丽娴静的女子啊,才情居大观园群芳之首,相貌可与西子争辉。有人说她不及宝钗,在我看来,她输在一个“清”字上。自命清高,曲高而和寡。或许,若她可以学会自娱自乐,在清闲平淡的生活中努力寻找一丝欢笑,比如一缕清风,一片落叶,她也许就可以逃脱那悲剧的命运。情有余而欢不足,此为清欢之一境也。

那个写受戒的作家汪曾祺曾被打成“右派”,下放乡间,在马铃薯研究站画《图谱》,马铃薯花开,“坐对一丛花,眸子炯如虎”。花画完了画叶子,叶子画完了画果实,土豆画完了埋进牛粪火里烤来吃。装一肚皮的马铃薯,心也就肯随遇而安,汪老把这种贬谪的苦日子看作世外桃源,片片花瓣映红水面。此为清欢第二境也。

雷声远,夜更深,儿子在梦里呓话:妈咪,就让我再看一集《青蛙军曹》,好不好?心里爱极了他,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谁说俗世里没有清欢,今夜,就在这雷雨夜,我就寻到了清欢的味儿。

清欢是不必东奔西跑的旅游,不必浓装出席的酒宴,也无须有死去活来的爱,痛彻心肺的恨,蜗居一室,明窗净几,读两页书,写几行字,喝一杯普通的茶,累了散一会步,看看猫狗打架,小孩子流着口水满地爬,天上流云乱飞。而我,还能够哼着小曲,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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