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

世间最大之物不是天，不是地，不是宇宙，不是世界，而是言语。它是容器，命名了最大之物和最小之物的存在。若非它，天、地、宇宙、世界，都只是混沌一块，辨别不出来；而一旦命名了它们，它们便都在语言的包容之内。真是神奇。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大，但却极为中肯、实在，毫无傲慢与偏见之嫌。因为《傲慢与偏见》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和难以回避的事，我们会在他面前目瞪口呆。

夜读书，读到一句“我已亭亭，无忧亦无惧”一句话说的我心动。想起了伊丽莎白伫立湖畔的伶俐身影，以及有所思而又无所待的神韵。不知为何，猛得想起了自己跟的一个Case。

那个Case跟了大半年，待到稍有眉目的时候，上头通知移交他人，我的火腾一下窜了出来，当场就发了飙，为什么？

想着你的孩子没人照顾，所以，做了这样的调整。这头儿真是会替下属想，但是，我不领情。

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短信给爱人，上司对我有偏见，我遭受到不公正待遇，此时，非常窝火。

爱人听我讲清原因后，他笑，谁让你骄傲，你目空一切，几乎要功高盖主，他不找你的事，不树立一下自己的威风，成了傀儡怎生是好？再者说，不就是两个客户么？你跟不跟进都不影响你的工资，何必计较呢？一肚子火被他轻描淡写的说去了一半，我问，你怎么不同仇敌忾呀？

傻孩子，难道我怂恿你去杀牛么，我们不跟牛治气。我扑哧笑出了声，挂了电话，我想，所谓偏见，就是男人说“女人没有上进心”，女人则说“男人不是好听众”；中国人说“日本人不遵老爱幼”，日本人则说“中国人不讲礼貌”，然后大家一起指着美国人说：“你们有什么呀？不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而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你当我是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我当你是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其实有什么不同的呢？又不是三个鼻子六个眼，不过就是情人眼里出偏见。这就像赵大叔说得，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想起初见，我对爱人是有偏见的。一个大办公室他是唯一的大老爷们，顶看不惯他混在女人堆里，打情骂俏。我背地里叫他，花心大萝卜。而他对我的高高在上也颇为反感，人后总叫我，那娘们。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一个下午，公司的头头脑脑集中在一起开会，开着会，不知道为何跑题了，有人问，ECHO，那天看到你和一个男子相拥着去逛街，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请大家吃喜糖。我整个人傻掉，脸红到了耳根，一跺脚说，都是一群坏人，懒得理你们。

半年后，他追我，我问，你不是总骂我那娘们么？

他说，我没有想到你还有那样可爱的表情。你知道么？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我扭过身，不去理他。他从后面，轻轻地环住我的细腰，慢声地说着对不起，于是我再也假装不下去，反过身扑到他怀里笑了。

然后。做了夫妻。十年了，按理说，偏见早已消失，但是，他仍然对我有偏见。

昨晚，接到一家报社的初稿录用通知，我兴奋得不知所已，挂了电话，我的脸上还荡着笑。爱人来一句，你刚刚风情万种的样子，真肉麻。他说完了，继续看电视，我背过身，泪吧嗒吧嗒的流，待他发觉时，眼泪已经湿了他的手背，他惊讶地问，怎么啦，好端端的哭？

我委委曲曲的说，你刚刚骂我，骂得可恶毒了。

奇怪，我有骂你么？

你说我风情万种，其实，你是想骂我风骚入骨吧，你对我有偏见。

爱人哈哈大笑，在我脸上轻轻一吻，真是任性的小公主，我就只说了那一句，你就理解这么多的意思，还说我对你有偏见，我看，分明是你对我有偏见吧。

一夜无话，想起了小时候，我羡慕同学有吃皇粮的爸爸，羡慕她有漂亮的衣裙穿，我在她面前有点自卑，但是，我很聪明，我用傲慢来掩饰自己的自卑和对她的偏见，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穷人从来都不认命。

穷则折腾，第一种折磨是信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并不是说读书就能读出个黄金屋，而是“学而优则仕”。当官，当了官，升官发财。发了财，谁和我叫劲，我就踩死谁。就像我，做部门主管，平时傲慢习惯了，也就难免将这与家庭本无缘的傲慢带到温馨的夫妻小窝里来。回到家里，听不得一丁点儿的不毕恭毕敬的言辞，哪怕是自己的耳朵一时出了问题，对他来说无心，对我却是有意。

第二种折腾是如黄巢、王小波、洪秀全等文人，不仅仅对自己狠，还一定要有“我花开尽百花杀”的英雄气概，才能“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只有“路见不平一声吼”，才能“你有我有全都有”。

由于文化是“穷文化”，家庭是穷家庭，于是我们天天告诫自己的孩子“富不过三代”，有了点钱就赶快买房，我们还告诫自己和家人要夹起尾巴做人！Mygod！有尾巴那还是人吗？连牛和猪都不夹尾巴，我们做人的怎么就连猪牛的自由也没有了？

自然，傲慢既无法避免，偏见又不能消除，文化、性别、环境、地位、教养……种种的差异做了它们生长的温床，任何想要横平竖直的想法都会使人迷途失向，所以别宣称自己不傲慢、无偏见，那大概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你的傲慢太傲、偏见太偏，怕人发现。

偏见是因为傲慢，傲慢也是因为偏见。骄傲的人必得有些本事：要么钱财要么才气，否则就是不自知。骄傲的人杀伤力也很大，对于同族的另一个骄傲的人，杀伤力更大——所以骄傲的King和Queen要么不遇见，遇见了就需要相亲相爱，否则就是一场厮杀之后，微笑的扑克牌背后破损不堪的内页。

原来傲慢与偏见，只是一种缓慢而执着的姿势，我把傲慢与偏见的时间用在了读书和工作上，读书是怀念和向往，工作是遗忘和转移视线。原来无论傲慢还是偏见，人间道条条都横平竖直也真的没有多大意思。我爱旁逸斜出的生活胜过爱盛装丽服的美人，所以钱钟书讲偏见是思想的放假，偶尔开开小差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不能过火，一旦用傲慢永久代替了谦抑，用偏见永久代替了正见，就好比用聒噪永久代替静默，用声音永久代替思想，到最后就真像钱钟书说的那样：“语言当然不就是声音；但是在不中听，不愿听，或着隔着墙壁和距离听不真的语言里，文字都丧失了圭角和轮廓，变成一团忽涨忽缩的喧闹，跟鸡鸣犬吠同样缺乏意义，这就是所谓人籁！断送了睡眠，震断了思想，培养了神经衰弱。”

傲慢＋偏见，谛造了草根时代的传奇。没有花轿时代的古朴诗意，也不及摩托车时代的剽悍霸气，更赶不上如今汽车时代的奢侈华美，数不尽的晚宴、金丝绒礼服、高脚酒杯，却自有一种灵动飞扬的民间喜气，似乎开端的傲慢和偏见明明白白昭示着以后的结局：心生间隙，抛开重重障碍，然后终成眷属。（2018.9.12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