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笨笨狗去遛弯,路过一菜市门口,看到一群人在挑桃子,又红又大的桃子像在说:来,快来吃我,快来吃我。想着儿子放学后要是能吃上一口,心里该是美美的吧。挑来选去,买了五个桃子。
左手提桃子,右手牵着笨笨,一路上电话也没法接,走到楼下,手机响得急,放下桃子,松开笨笨,接了电话,是儿子,他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哇哇大叫:“妈妈妈妈你去哪儿了!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去马影河边找你也没见人,给凤阿姨打电话人家也不知道,你整整失联三个小时了,你吓死我了。我赶快道歉,并告诉他,已经在楼下了。
回到家里,调开通话记录一看,十几个电话未接。光儿子的就有八个,凤姐的三个,还有三个是老妈打来的。正要拔电话,老妈打电话说,今天做事时,心发慌,害怕我有什么事情,连续拔了三次没有人接,赶快拔电话给外孙,一老一少一通电话后,更怕了。一番解释后,突然发现,我的孩子,我的老妈,心里都有深深的恐惧,他们怕我有事,怕我丢下他们。
就像星期六,生病了,肚子疼得厉害,痛苦难挨,吃了两粒布洛芬片,昏睡了大半天,心里就在想,我如果死了,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然后,我又忧心,孩子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然后又在想,明明是已婚的人,却把自己弄得像个单身的人,何苦来哉?想来想去,明白了过来,生病这件事,与有没有家结没结婚一点关系也没。就算有老公的又怎么样?同床异梦的照样袖手在旁边看,就像宝强和她前妻,分了你的家产不算,心里还恨你不死。想明白了这一点,就觉得一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而,第二天肚子也不疼了,我又恢复了唱歌和跑步。
想想,只不过是肚子疼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病了吃药,饿了吃饭,冷了穿衣,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复杂的?
隔天去政务中心办房产证,工作人员列出了一堆资料,户口本,结婚证,计生证,房屋产权证,期房抵押证……我看了知趣的走了,因为差得资料太多,等也是白等。从政务中心出来后,碰到同一小区的人,听我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瞪眼说,你呀,心真大,就不怕房地产开发商跑了,拿不到不动产权证么?
拿到不动产权证又能如何?无非是一套房子,能吃么,能喝么?会跑么?经历过租房的日子,经历过长夜漫漫的痛苦失眠,如今,我成了看得开的快乐人,因为我的恐惧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外人看来正在经历悲惨人生的人很多很多,但是很少有谁肯承认说“我正在经历苦难”,他们只会说:“好难啊。日子好难过。”或者说:“日子太苦了。”“苦难”这么严重的词落实在日常生活里,也不过就是柴米油盐、得不到与已失去,而这些又有什么稀罕的?
时光把庸常生涯消解,然后在它的土壤上种植出莫名的诗意。甚至是过往的柴米油盐,好像也散发着一种神性的光,过去的柴比如今的亮,过去的米比如今的香。
我们总是在有意无意地神化或者妖化或者苦难化历史和历史中的一个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而事实上,苦,哭一场就好了,难,熬过去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曹雪芹不苦吗?老舍不难吗?杜甫不苦吗?路遥不难吗?李清照不苦吗?白居易不难吗?苏东坡不苦吗?王安石不难吗?可是,他们的笔下,谁又没有写过那些轻倩摇动的好时光?他们不是咬着牙齿忍受生活,而是真的在享受着沉重的生活缝隙中漏出来的一点点欢乐。杜甫不独会写“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也会写“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苏东坡不但会蹲大牢、下监狱,也会贬官去职后,还有闲心半夜起身,叫上朋友一起欣赏藻月中庭的一点竹影子:“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每个人都在活,每个人都曾有过漫长黑夜里的悲哀、无助,然而依旧咬牙坚持,灵魂脆弱而又坚韧。也许我们的日子过得有点苦,有点难,可是苦难是什么?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就像萧红1936年11月19日从日本东京写给萧军的一封信,信中写:“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
我都四十三了,走过的路,路过的人,遇到的事都会走得很远,很远。可是,远又如何?我照样可以一边流着泪,一边神彩飞扬过日子。如此,也不枉我来人世走一遭,再说了,没有一株草不会开花,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粒种子,世事喧腾中抽枝长叶,猛然间就会花气来袭,那才是自己给自己预备的偃息之地。
真的,看,从现在开始,步履纷沓而来的每分每秒,都是我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