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武汉不叫武汉,那叫捂汗。
冬天的武汉也不叫武汉,那叫一个冷。
在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人们夏天恨不睡冰床,冬天恨不能抱炭盆。
是真的冷。像有火在烧,脸上火烧火燎。棉服像是纸做的,腿和脚快没有了知觉。
真不知道武汉人是怎么过冬的。教书的,蹬麻木的,叫卖“热干面”的,去工厂做工的,大家伙一律穿着厚实的羽绒衣,偶尔见到叫花子拢着袖子蹲墙根。
天色微亮,出门东复东,又向南行,带着我的狗儿向江边走。两旁白杨树宽大的叶子尽皆落尽,只余僵枝如焰,灼烧着天空。天上还挂着半轮冰月,似乎敲起来有铜磬声,看颜色就觉得冷。
真冷。可真是冷。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感觉冷气更是袭人。狗儿却不怕冷,撒开蹄子在江边狂奔,看它的样子,似乎很享受。我学了它“撒开胯子”狂奔,它却以为我要跟它比赛,跑得更欢快了,一路上你追我赶,很快全身便热气腾腾了。
脱了羽绒服,我继续追着狗儿跑,一群麻雀乌涂涂地停在枝头,小脑袋一顿一顿,在枝桠上东啄西啄,啄得柳条像是人被搔了胳肢窝,不由地动动枝子想笑,惊得鸟呼啦一下全都飞走。其实惊飞不过是它们做的一个样子罢了,估计它们心里也在笑呢--调戏植物一直是它们的拿手好戏,比调戏电线有意思。
我的狗儿有趣,沿着裸露的沙滩,追着江水来回跑,累得呼呼嗤嗤吐舌头,也不肯停下来。阳光如片金,散落在江面上,那真叫一个美。
我在沙滩上来回乱跑,大叫,然后气喘吁吁立定,环视左右,很开心。上面是天,下面是金光闪闪的长江,中间是一个渺小而快乐的自己。
大约有一年,两年,或者三年?我没有真正融入在快乐中,甚至没有关注过江水什么时候会涨,又什么时候会变小。柴米油盐要操心,孩子上什么样的辅导班好呢?同事生了孩子,需要随份子……SGS外审能不能过?脑子里装的事情越多,脸上的笑容就越少。
如今忘记这些繁杂之事,是因了天地之大美。
原来,真正的大美不是繁复的花纹,精细的雕镂,奇绝的设计,也许就是这样金光闪闪混沌一块的天和江。让人看了,想了,想说些什么,却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一刹那心里很空,很远,欲泣。
也许,一个人无论生活在哪一个时代,无论占据什么样的地位,无论心里有多少欲求还未得到满足,无论多么普通微细,也是需要偶尔的忘情的,这种忘情就好比对世情偶尔的背叛和淡忘,有一种小青年骑脚踏车,偶尔双手撒把,在人群中轻盈地招摇而过的欢喜。
天地是仁慈的,它不言而言,对每一个生灵都有悲悯和启示,只是被我漫不经心地忽略了。回顾自己这三十多年的经历,也许本来可以让自己活得更简单美好一些,可是却已无法把一切推倒重来。
我蹲下来,从沙滩上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心。
在漫漫的江水下,灵魂自由飞翔。我和我的心彼此低语,阳光灿烂:“亲爱的,你在吗?”
“是的。我在。你呢?”
“我也在。我一直都在。”
于是,我们的世界没有时间,我们生于永恒,死于永恒,我们就成了永恒。
在我跟心低语时,狗儿却颇感无趣,它扭着屁股,抗议似的往回家的方向跑,叫它,不理,跑着更欢实了。无奈,只好跟着它一路狂奔。在经过一幢职工大楼时,狗儿慢了下来,我也跟着慢下来,抬头,却见这幢职工大楼的阳台上,挂满了腊肉和腊肠。暖暖的阳光烘烤着肉块,空气里便弥漫着油脂的香味,咸香浓郁,让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这货,果然是个吃货,我失笑,拍拍它的脑袋,它亲呢的在我腿上蹭一下,再伸伸它湿渌渌的鼻子,在空气中使劲的嗅一口,这才不舍的离去。走进小区大门时,碰见相熟的人提了一袋子红萝卜,彼此打过招呼后,熟人非要送我几根萝卜,我也不拒,伸手接了。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想想看,萝卜炖腊肉,甜咸皆有,老少皆宜,想来连神仙也垂涎,情愿贬谪至人间。昔日人家崔颢对着武汉美景和美食,诗兴遄飞,长呤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是俗人一粒,只晓得对着腊肉腊味流口水,却是同样倍觉武汉如此多娇,引人无数竞折腰。
武汉冬,满城春,这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