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水流红

少年时看王家卫的《东邪西毒》，结尾处，黄药师离开白鸵山，孤身隐居东海小岛，每日追风逐月，醉卧花间。忘不了电影中那一段：秋虫唧唧，月光荡漾，轻风过处，落英缤纷，花落如雨。邀风、邀雪、邀月，快意至极。直到几年后他至爱的女子随风而逝，站在桃树下，他含了笑的容颜，心底却注满了海水，咸咸涩涩的。
风吹起破碎般如花的流年，那女子的笑容摇摆摇摆，成为他命途中最美的点缀。春天，看雪，看桃花，看季节深深的暗影。
无独有偶，因为想写一篇关于古代美人的文章，又怕写不好，就找书来看。里面提到杨贵妃。杨贵妃一直到她死，三十八岁的时候，唐明皇的爱她，没有一点倦意，直到安史作乱，六军却不发，明皇束手。他们的爱情才走到了末路。
于是，杨国忠死了。
杨贵妃也死了——以一匹白练——在掩面无言的皇帝之前。
平乱后，唐明皇回来了，他不再是皇帝，而是一个神经质的老人。
谢尽了牡丹，闹罢了笠歌，梅妃的梅花却开了，把冰雪都感动得为之含香凝芬的梅花。
在春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后，在夏荷秋菊之后，像是为争最后一口气，它傲然地开在那里——可是它又并不跟谁争一口气，它只是那样自自然然地开着，仿佛天地山川一样怡然，你于是觉得它就是该在那里的，大地上没有梅花才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这是李敖作品中较为另类的一首小诗，他又为它谱了曲，加上巫启贤低回抒情的演唱，颇是好听。有一回请客户吃饭，饭后客户提出去KTV唱歌，对方点了这首歌。
他那时刚刚和妻子离了婚，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很老套，妻子发现他有了她之外的女人，无数个孤独的夜里，她总是忆起在被追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的矜持和高傲，象一个尾巴高高翘起的孔雀；结果被追到手之后就成了拔光了刺的刺猬，光秃秃的没有了防卫，她不甘她不认，她哭她闹，终是无法挽回男人的心，于是咬牙来了个一拍两散，儿子归了她，房子归了她，存款归了她，表面上他是净身出了户，谁知道他给她的这些加起来，只不过是他财产的一小部分。不过，儿子总算是归了她，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辜负了这首歌。他辜负了女人的爱。明明只点了一道叫做爱情的菜，但是，当服务生糊里糊涂给他多上了一份时。他暗自窃喜，甚而举箸放到了嘴里。入味么？入心吗？不得而知，只知道妻子和他离了婚，情人和他分了手，他的身边从此变幻着不同的女子，但是他说，没有一个能真正入他的眼。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严丝合缝地和他对接。于是，就想起了前妻的千般好，万般好，回头时，前妻却已找到了真正爱她的人。
他哼哼叽叽地演唱了它，我顿时大倒胃口。——天哪，他太谦虚了，他制造了一个个滥情的泥淖，居然会声称“我的爱情浅”！他的眼射出利箭，把那些不幸的女子全都伤得体无完肤了，居然轻描淡写地把这命名为“我只偷看你一眼”！
我对他的不喜也因此而来，但凡能在电话里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当面，能够少见面，尽量少见面。
说了古代的，讲了现代的，那么究竟爱是什么？
是一地桃花，是一地清凉，是一片又一片的断壁残垣。是桃花开了，桃花败了。“爱”字千斤重，却原来在善变的岁月里比不上一支鹅毛，原以为承诺比天大，却原来看不透的人心轻易就可以花谢水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