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彦菊的头像

李彦菊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1/06
分享

立此为证

酷暑,已好久不和任何人联系了。

千辛万苦折腾出来的拥有千人的微信公众平台,突然就厌了,喜欢一个人呆着。

写字,习书法,逗狗,发呆。整个夏天,每逢双休,都是这样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狗陪着我,无怨无悔,它不会哭,不会笑,但是会愤怒地张着嘴叫,会忧伤,会盼望,会惊喜,会惊吓,会各种各样的表情在脸上。我抱着笔记本打字,它跑到我脚下捣乱,用屁股使劲撞我的腿,长长的尾巴还扫来扫去。它还经常在我写字久了刚刚站起来身子还没有稳时,隔着远远的距离猛冲过来,一个将近四十斤的炮弹加速度,撞得人着实有些痛。

我用手指戳着它的脑袋数落它:明天外婆就来武汉了,看你还敢这么嚣张么?它听不懂,但是,极会看脸色,用它黑豆似的大眼睛安静地望着我。明明知道它听不懂我说什么,还是抱着它毛乎乎的脑袋,边拍边叮咛它:外婆病了,身体不好,你要乖乖听话,不许挑食。泪汹涌而下,一滴一滴洒落在我的红色连衣裙上。

妈病了,居然是胰腺上长了肿块,自这个从天上砸下来的消息砸到我头上后,哀痛急怒的泪水,快要爆炸开的心,就装进了心上和脑子,再也拿不出来了。我妈是平凡的家庭主妇,识得几个字,为此她希望我好好读书,长大后能吃一碗轻巧饭。我祖父在世时也常说,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祖父死时,我正在教室考试,父亲想让姑父带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祖父不让,他说,新明,别叫……让女女好好读书,让她断墨识字,让她当女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祖父的临终遗命起了作用,到了我这一代学习读书成了头等大事,要想跳出农门,惟此一途。我可不想高中毕业就嫁人,我又不会做农活,拔稗子都把秧苗拔了,锄地真把麦苗给锄了,完全的弱智。好在读书一直是我最大的兴趣,幼年时没有多少书好读,我把我表哥的历史书都看了,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最好看的书是《少年维特的烦恼》。

后来年龄渐大,可看的书渐多,而且和书也论起了机缘。到后来放着女先生不做了,到南方去打工,从文员到管理干部,从管理干部到经理,不学习就被淘汰,所以不敢放松,照常读书,写字,背英语单词。

我妈没有享过我的福,她和爸随弟弟住在汉中城,想我时,她会让我爸发视频。

我有文章得奖时,她一边夸奖我,一边鼓励两个小孙女:好好学习,长大了要像姑姑一样做有用的人。17年过年回老家,我写春联,她兴奋得给我铺纸倒墨水。有邻居来求我写春联,她爽快地说:这有什么问题呢?让彥菊给你写,几幅都行。18年过年,我开着小车回老家,当我载着她走在乡间公路上,一路走一路问她:“晕不晕?晕不晕?”她坐在前排,很自豪地说:“不晕。”她晕车晕怕了,我怕她晕车也怕疼了。车是在她的建议下买的,她说:“彥菊呀,你都四十多岁了,还想奔多大个家业?还省着钱干什么?买辆车开吧,你看电视上那些女白领都开着车呢。”于是我才下决心买了。为了载着她去山里的舅舅家走一走、逛一逛,我这个没有开过山路的女司机居然学会了开盘山路。坐在自家女儿开的车里,她觉得自豪极了。

可是,妈怎么就病了呢?

这小半生,我愿意跟岁月妥协,我愿意在人前认输,但是,我不能接受妈的病。

我忆起少时村头爆米花的刘老头,他一手拉着风箱,一手顺时针摇着米花机,“砰”的一声巨响,那飞起的米花,击中了我的少年。

还有结婚时喜庆的人们,放着鞭炮,硝烟中,那穿了红衣红裤红鞋的新娘,挥着泪和娘家人告别……

只是,为什么,会是我妈?

夜深了,妈明天就要来了,我该依什么样的姿态迎接她呢?

睡不着,半夜起来写书法。

一幅《兰亭序》下去,简直泪落如雨。

那么多的遗憾、惆怅、心痛……

一夜无话。

隔日去接站。

但见妈妈抢爸爸一步坐在了前排,她系上安全带,对着老爸哈哈大笑:“在家里时,人家彦华开车,你就跟我抢前排,这回你抢不过我了吧。”

我笑笑,心里的担忧去了一半。

开车刚刚走了几步,妈突然说:“这武汉火车站怎么修得像个鸟巢似的?

我打趣她:天哪,老太太现在连鸟巢都知道了。

怪了,爸爸怎么这么安静?平日他总喜欢接妈妈话茬,有时甚至会把妈妈的话堵回去。正在纳闷间,爸爸抱着手机说,百度上面说:武汉火车站完全体现了湖北特色,九片顶棚,比喻武汉是九省通衢,中间主站房特别高,体现了湖北要中部崛起。它两边各四片顶棚,都是从大到小排列,看上去比较发散,却代表了武汉站的枢纽地位和辐射能力。从远处望过去,武汉站顶棚像波浪形,它表现的是武汉的水文化。

“行啊,我才一年没回家,你们俩这进步可是杠杠的。”

爸爸嘿嘿地笑,妈妈抢白爸爸:“成天到晚就知道上网,一个月100块钱的电话费都不够你用的,都不知道你有些啥业务。”

听听,老太太多厉害,连业务这样的词都知道。

回到家,笨笨狗抱住妈妈的腿不放,呵,它还记得过年时,爸爸妈妈喂过它。

真喜欢。真是喜欢这种过年似的感觉。

这么喜庆。这么家常。这么中国。这么似水流年。

我趁着他们逗狗的当头,抓拍了一张照片。他们的身后是过年时,我从汉中带回武汉的艳艳的红海棠。

他们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是深圳书协的罗老师送给我的字幅: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我把照片放在了家人微信群,9岁的小侄女嘴巴一撇,张口就来:奶奶,我看这墙壁上挂的字没有姑姑写的字好看,喝一口茶,我呛到自己了,赶快解释:人家那是大师出手,字里行间是飘逸的风华绝代。

妈妈不懂这些,对小侄女说:还是我们小可心识货,你看你姑姑写得横平竖直的,怎么看怎么好。

我笑了一下,突然间愣住,想起了胡适说过的一段话:你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只需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待女人;第三看他们怎样利用闲暇的时间。

说好了要写家国变化,要写书香筑大梦,但是,我是小女子一枚不知不觉有弯回了人间烟火。在我心里,我认为书不只是要给特定的人群来看,普通老百姓更需要书的熏染,只有全民爱读书,并从中受了教,那么,就算是一株不会开花的草,它的心里也会有一粒禅种子,有一天,它会在世事喧腾中抽枝长叶,猛然间就会花气来袭,那是我们给自己预备的偃息之地。

而我,亦信妈妈会好,会陪我很长很长时间。

立此为证,是为题,是为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