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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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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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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生命是一场大的遇合。

牛郎遇见织女,留下的是一场恻恻然的爱情,以及年年夏夜,在星空里再版又再版的永不褪色的神话。夫子遇见泰山,李白遇见黄河,陈子昂遇见幽州台,米开朗基罗在浑炖未凿的大理石中预先遇见了少年大卫,生命的情境从此就不一样了。

萧红遇见萧军,留下的是大段触目惊心的文字和一场刀削斧剁般分明,却又千丝万缕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坎坷情路。

在鲁迅家,萧红梳着系有蝴蝶结的辫子,蹦蹦跳跳的。潜意识里,她渴望回到烂漫的花季,但,她显然回不去了———她的身心皆有爱情和以爱情名义伤害她的男人的划痕。可她,偏以这个形象,承欢鲁迅,讨好萧军。萧红在情感方面的积极主动和迎合,思之,令人落泪。她只是想拥有一份安全的爱啊。从祖父那儿,她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她就对这温暖,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鲁迅夫妇,是萧红可以探手即触的温暖,萧军,是可以伸手攫取的爱。萧军义气的拳头,曾数次痛击他所不耻者,拳头是他打出的另一种文章。拳头一旦如雨般落在共患难的妻子身上,便凸现暴力的狰狞面目。看见萧红左眼青了一块,梅志和许广平关心地询问,萧红掩饰说是晚上不小心碰的。萧军冷笑:别不要脸了,是我打的!”

这段文字,将我的心攫住。

不分不行了,她该是有很安静地问过萧军的,那安静的语调或许会让人脊背发凉。萧军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我老公也是北方人,我很可以理解北方人的霸道和爱面子。萧军拒绝了她。

于是,她走了,在一生一世的剩余时间里恨他,在一生一世的剩余时间里最刻骨的爱他,在一生一世的剩余时间里最不可救药的后悔。然而,这就是萧红,也只有这样才是萧红。

我是给了你机会的,而你说不爱我,那么我会走,一世都不会回头,但是我爱你,永远都不会变,那么,就让我们彼此远远的长久的遗憾吧,因为,我是给过你机会的!

萧红就这样走了,嫁了端木,却会在给萧军的信里温柔地告诉他,要买软一点的枕头,颈椎不好!

哎,人生无非是种种羁心绊意的事和情,就连天地也无非是风雨中的一座驿亭,来来往往的人因为不了不断、不能割舍,题诗在上面。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能够题诗总算还是好的吧。

不像现代男女,这边是声泪俱下:你说话呀,你不是爱我吗?那边是语气冰冷: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听到这样冰冷的话语,女的愣住了,男的趁机挂了电话。几分钟后,电话又来了。男人看一眼号码,慢慢踱到一个别人听不见的角落,压低声音问:又是什么事?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么?两句话透着曾经无距离的亲近过,也透着现在无限止的疏远着。

这种疏远,女子自己也感觉到了,但却不肯承认,只想要这个男人出来陪一下,十分钟也好,不,五分钟就够了。傻女子!我别过头去,再也不愿听她说话了。

有一次出差去长平,看见一个男人,也还穿得相当整齐,看样子像是白领阶级,在那儿打一个女人,一路扭打着过来。许多旁观者看得不平起来,向那女人叫道:报警呀!女人不理,哭着,求着:回去吧,只要你肯回去,你愿意怎样就怎样!这样的话,听了真叫人生气,我关上车窗,拉下窗帘,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结得鸳鸯眠便好,何关梦里路天涯!没有戒指,没有仪式,没有礼服,只有三郎(萧军笔名)的定情诗,可他们的爱情没有打折。杨贵妃也曾叫唐玄宗为三郎,阊阖千门万户开,三郎沉醉打球回。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隔了上千年的时光,那个老三郎有三千宫女,有玉楼宫阙,也有至高无上的皇位,可萧红并不比唐朝那个大美人的幸福来得少,她没有宫女伺候,连一处稳定的容身之所也没有,甚至还得常常为三餐而发愁,但他们在幸福的时候,幸福的感觉不比任何人少,只是绝美的爱情,真的是只能尘世发生,尘世结束,续集都在神话世界里。人间,这般不容爱情,又是这般遭爱情厌弃啊。

最终,萧红临终时还在喃喃自语:如果三郎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这轻轻的一笔,使我看到了萧红对萧军的一往情深,从而使得那些不负责任的种种猜测不攻自破。

所以,对萧红而言,萧军无疑是她最美丽的遇见;

所以,对我而言,你是我最美丽的遇见。

这小半生呀,我搞不清爱情是什么,我只知道不管我如何撒泼、吵闹、你都不会让我牵不到你的手,我知道,当我老了,头发全白了,没了牙齿,患了痴呆,你一定是跟我在身后的那个人。而我呢,也还是那个愿意挽着你的手,对你呲牙咧嘴发狠的人,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把我的短发揉乱,嗔怪我:傻妞。

你会么?

这样想的时候,满是心酸了,一寸寸,涨了我的胸,让我的眼泪,一粒粒落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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