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一身轻

 （一）
７月初的时候，儿子收拾一个小包袱去了乡下的外婆家，一住二十天，呼朋引伴，啸聚山林，书也不读，作业也不管，电话都打烂了，十二道金牌才催回这个小神仙。快要开学了，想着他该收心务正了吧，结果，回家的当天，我接到尚生活杂志邀请函，说是我的一篇千字小文在《父爱如山》活动中入围了，儿子上串下跳的比我还兴奋，妈妈，妈妈，带我去吧，让我感受一下气氛，回来后还能写出一篇好作文呢。
写出一篇好作文这句话无疑就是抓住我的软肋，心一软，隔日就带了他去，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入围了，但是，得了几等奖却要在颁奖大会上才揭晓，我还没有说话，9岁的儿子替我发了言：姐姐，你们这不是欲擒故纵么。我妈妈上班非常忙，今天是抽空来的，如果妈妈只拿了个最小的奖，岂不是不值得？主编放牛班长轻轻在儿子脸上捏了一把，小朋友，就算是个最小的奖，也来得不容易，在1000多篇文章里挑出十篇，容易么？儿子小大人一样叹：确实不容易，不管妈妈是个什么奖，我都一直陪着妈妈。
突然间就有点走神了，想起一句古诗“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寒来叶落、千树俭薄之际，人生也应当走到一种淡淡的写意的境界，越是淡，越是从容，越是叶疏风凉，越让我们能够在寂寥的枝杈间望见淡青色的天。当然这种淡，这份从容应该是有丰厚的底蕴的，是有足够的胆魄和自信支撑的。
最近一直在关注迟子建，这个中年丧夫的苦命女人。记得迟子建在第三次领取鲁迅文学奖时说过一段话：作家就像一个赶路的人，一直走一直走，突然得了奖就好像迎面吹来一阵意外的风，感觉挺凉爽的，但如果没有这阵风吹过，这个赶路的人还是会一直往前走。
甚为叹服，无比欣赏。是的，不论能否获得大奖，我还是会一直往前走，也会孤单。我的孤单不是没有朋友的寂寞，不是暗夜独酌的凄楚，不是月下抚琴的清高。舞榭歌台，乱舞春秋，我是旁观者的一束视线；灯红酒绿，推杯换盏，我是端坐席间的一张素脸；我把目光停留在天上，云间，花头，叶里，我眼里却只有文字，人人识时务，个个做富人的岁月里，宣布文字就是一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持。
宣布完参与奖后，主编宣布优秀奖时读到我的名字，儿子拉着我的手走上了领奖台，他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妈妈，别灰心，我猜测他们写得不一定比你好。我搂着儿子接过礼品袋跟颁奖人握了一个手，我笑，笑得却有点勉强，在我看来优秀奖无异于等外奖，来来来，见者有份。
合了影，准备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主编留住了我，请我发表获奖感言，我只说了一句，我感谢我的农民父亲，接下来的话却是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父亲61岁了，父亲是一位农民，是一位“农龄”将近52年、今年刚刚“退休”的老农民。记忆里，父亲最灿烂的笑脸总是在麦收与秋收时。每逢那时，父亲不管多么劳累，总是奋力挥镰，总要与年轻人一比高低。父亲那弯成弓形日渐衰老的身躯总遮掩不住丰收的喜悦。我知道，那时的父亲，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年轻的。父亲总是在收割中无比自豪地告诉我们：看看土地吧，只要我们精心耕种，它必然回报我们以丰收。父亲还说，农民，就要经受得起上天的考验。站在领奖台上，思绪飞得很远，似乎看到了父亲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作为农民的女儿，在这一刻我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什么是农民。
农民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农民却又是中国最多的人口。农民不是温室里的花卉，农民就是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的野草，一点都不华丽，但却最耐岁寒。农民默默无闻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农民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体力活。但正是这些普普通通老实勤劳的农民撑着一片蓝天，任何时候都是！
农民者，衣食父母也！
而我，迄今为止虽然也发表了几十篇文章，但是，在传统意义的纸媒作家面前，我无疑就是一草根文人，古时候，黎民百姓，通常被称之为黔首、平民、贱民、草民，到了数字化博客时代，几乎在一夜之间，草根又扑面而来了。
草根者，布衣寒士也。
草根。
文字里的草根。
草是《赋得古草原离别》的那颗草。
根是《赋得古草原离别》中那场春风里的根。
扎于泥土、见于随处。出身卑微。低到了尘埃。只是一个转身，便已是草色青青，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了。绿满窗前草不除，读书之乐乐如何？
颁奖还在继续，主持人在上面读着获奖名单，我和儿子在下面哗哗鼓掌。我这个人虽是一介草根，却是真正的喜欢文字，敬重所有文字写得好的人。这种爱如同怡红公子爱天下所有美好的女人一般。因为爱，贾宝玉才会看到龄官画蔷，单衣薄衫，看得心疼；晴雯撕扇，他在一边煽风点火：“撕得好，再撕响些！”见了黛玉，更是成了手里心里薄脆的宝瓶，贵逾生命。所以说，只要有心，有情，真心实意爱文字，即使是一介草根，我们也可以把整个世界都展示在读者面前，做读者心中的大观园。
会议结束了，主编致词，军运会即将到来，尚生活杂志社和中山医院准备再次联合举办：我为军运会喝彩，祝福语征集活动，届时希望在座的各位都有不俗的表现……
儿子拉我的衣角，妈妈，妈妈，好戏才开始，你这回写得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免费去参加军运会开幕式呢？
你这贪心鬼，你当老妈是万金油呀！
我做了一个要打的姿势，儿子轻轻的拉开了我的手，大伙笑了，我也笑了。音乐响起，正是周华健的歌，儿子边跳边跟着唱，风雨中的傲骨，阳光下的豪迈，万紫千红是最美的竞赛，花飞花满天，风自八方来，这一个花季让激情与你我同在，带着花信走，争得春满怀，这一座城市将记住亚洲最美的风采。
好孩子，告诉叔叔，你怎么会唱这首歌的？主编拉着儿子的手欣喜的问。
我们音乐老师教的呀。儿子得了夸奖颇为自豪。一天下来，当妈的默默无闻，做儿子的却处处抢尽了风头，每每看到照片中的他挤眉弄眼的特写镜头时，我总是开怀的。
（二）
去武汉出差，中午随客户吃饭时，头一抬就发现了两条军运会标语贴在窗明几净的落地玻璃窗上，军运会为我增荣誉，我为申办军运会添光彩！当好军运东道主，创建文明武汉城！
我莞尔，这老板倒是很会做生意，难怪他的生意这么火。王总笑，军运会可是商机无限呢。杯酒交错间，司机小王就插了一句，听说武汉举办军运时有可能给工人们放假至少两天。这倒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在场的四个人都同时发问了，谁说的？有没有铁证？
小王回答：我们公司就放假两天，王总是军人出身。
王总大笑：“军运会参赛运动员都是各国现役军人；项目设置不同，既有综合性奥运会项目，也有军运会特色项目。比如，空军五项、军事五项、海军五项、定向越野和跳伞。这些项目实战性强，贴近军队实际训练。这样的盛会，一定要去现场看嘛，看看我们大武汉的强大。”
我举杯：“来，为咱们的大武汉干坏，为咱们的吉祥“兵兵”干杯。”
王总说，ECHO，好样的，我要是武汉市长，听到你这句话，绝对给你个好市民奖。来，大家为了ECHO这个自己人干一杯。
是从什么时候，大武汉已经变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大武汉作为中国的明星省，有钱有机会有活力，一直光彩照人。但是他们并不排外，七年前当我调来武汉时，武汉伸出了热情的双手接纳了我这个外地人，七年里，我在这里买了房，购了车，并且一路高歌做到现在的业务经理，除了自己的努力，更多的是武汉给予的信任。在中国，只有两个城市名字前被冠以“大”字，一个是大武汉，一个是大上海。中国近现代史上，武汉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发生了很多重大历史事件。
因为大，所以武汉人不问英雄出处，不讲阶层，武汉人有钱的不在乎上不上百富榜，没钱的不在乎守小摊；武汉人买彩如买花，投机心理并不妨碍他们勤力；武汉人对故土不恋也不弃，哪里有机会就投奔哪里；武汉人对外地人不爱也不弃，以诚信与君子之交处之；武汉人对商机的敏感与生俱来，所以有打不死的精神，因为相信推得云开见月明，咸鱼总有翻身时；武汉人以关心家事的态度关心国事天下事，以北方人扫天下的热忱来扫自家；武汉人重品质胜于重品牌，爱幽默胜于爱讽刺；大难临头，非常时刻，武汉人中自有顶梁柱挺身而出，救众于水火，或平息喧嚣。
来，为了即将来临的军运和即将要来的春节干一杯吧！酒干，四人大笑了一回，一日结束了，军运倒计时三百二十来天。
坐在回程的车子上，司机放了音乐，却是韩磊的歌：
古琴在此/以一千年为弦/一滴泪染我当时青衫
黄鹤在此/以你指尖为天/拈花时惊动漫天云霞
长江在此/化一地波澜为墨/无边里勾勒楚地幽兰
落袈在此/山川起伏为衣襟/人间四月绣一树樱花
......单曲循环了三次，突然顿悟：原来良机降临的时候，周围往往没有提醒的声音，没有人告诉你说这个时刻里潜藏着无尽的财富，相反，它有时甚至会面目狰狞地朝你走来，让你在无可措手的惊惶中和它失之交臂。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很好地把握住它呢？聪慧，果敢，这些当然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是，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成就动机”。“成就动机”是一个人最可宝贵的资财。拥有了它，我们就生出了非凡的“第三只眼睛”，在没有路的地方发现路，在没有光的地方看到光。千百年来，“成就动机”成就了多少渴盼成功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天赐良机”，那么，我以为，发现这良机的，只能是那被我们强烈的“成就动机”镀亮了的“第三只眼睛”。但愿我爱的武汉人，人人都长着“第三只眼睛”。
军运呀军运，在这场令人瞩目的盛世欢宴上，在深爱着你的人面前，其实你不必盛装，也不必浓妆。你赤裸的灵魂，是为了应和一个深沉的召唤而来。打开自己，每天让自己开出一朵花，不急于和盘托出满心锦绣，不迫着他人喝彩，认真掐算着，精心安排好每一个日子，细水长流地支付自己的美丽心情。也就足够了。你不必在意世界各国怎么看你会创造下哪一种神话，你要放下所有的牵绊，放下令你疲惫的压力，当你放下足够的时候，如脱钩的鱼，出岫的云，忘机的鸟，心无挂碍，来去自如，表里澄澈，步步起清风！
（三）
过完2019年春节，距军运会开幕还有9个月时间。
大武汉，为着那一天，依然在争分夺秒进行着场馆、道路、绿化、市容等基建的最后冲刺。
作为主办地，大武汉足显慷慨和热情：投资100亿，建29个场馆，全市临街建筑“穿衣戴帽”又是大投资，特别是城市功能保障方面，武汉将加快推进汉江大道快速路、黄家湖大道等44个基础设施配套项目建设，总投资达1400多亿元，加快建设武汉“长江主轴”、东湖生态绿心等城市亮点区块。不仅如此，武汉还将推进13条地铁线建设，继续保持每年建成开通2条地铁线，力争2019年形成15条、总长超过300公里的轨道交通网络；到2019年，高速快速路总长度将超过802公里，基本实现“环射成网、循环连通”。据介绍，武汉承办本届军运会已创造了军运会历史上的两个第一：第一次在一个城市举办所有比赛项目，第一次为军运会专门新建运动员村。
……这是武汉建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强密度的巨额投资。
作为东道主，大武汉的人们也足显气度和胸怀：持续数年的噪音干扰、交通堵塞，居室漏损、被盗……虽有怨言，有批评，但为了军运，为着主人的义务，人们忍了认了“牺牲”了。
大考的时刻就要到来，大武汉究竟会给军运、给世界一个怎样的惊喜和辉煌？
路宽了，楼靓了，景美了……作为作为改革开放的“地标”之都，迎接贵客，武汉有足够体面的盛装。
但仅有这些就够吗？记得几天前出差汉口，开车经过汉正街时遇红灯，一名脏兮兮的小男孩冲上来给我擦前挡风玻璃。那男孩手里的抹布比我的车窗还脏，男孩擦完之后就站在外面伸手，我知道男孩是要钱。司机低头在储物抽屉里找了找，只找到5角硬币，于是他摇下车窗想把5角钱给男孩。没想到,男孩看到只有5角硬币时，竟然把一直伸着的手抽了回去。他拿着抹布去擦下一辆车，临走时还瞟了我们一下，一付不屑的样子。除了帮我擦车窗的男孩，我还看到了2名乞讨的老年妇女，我发现每当有车停下来等红灯，她们便会凑上去乞讨，而且她们看车非常精准，像我坐的这种卡罗拉，她们就不会上前讨要，我的司机就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头，你看到没有，这3个妇女绝对都是经过训练的，她们认车的眼光很精准，公差绝对控制在ＪＩＳ标准范围内．
我笑出了声，小王，你也是孺子可教，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在正负20条。那是，虽然我不跟钢铁打交道，可是天天听你讲行话，也明白几份了。玩笑之后，突然想到，假如我是外国人，我会怎么对待这种问题呢？是要爽快的给张钞票，还是像大多数车主一样坐在车里不动？从后视镜，我看到下一辆宝马车子的窗户没有打开，老年妇女继续走向下一辆车，那辆车很炫，我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身份，我问小王，后面那辆车叫什么？小王说，雷克萨斯LX，发动机是5.7L，他的价格在164万左右。我叹道，是个有钱的主，这下子好了，那个老妇人应该有所收获了。果不其然，从雷克萨斯车窗里伸出一双手，扔了一张钞票出来。妇人倒也眼疾手快，钞票没有掉到地上，隔了几台车，我听到了妇人标准的普通话：谢谢老板，祝老板行大运发大财。绿灯亮，雷克萨斯飞身而出，小王道：走，我们追上他！
起初的二分钟，还能够远远看到，五分钟后，雷克萨斯彻底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这短短的几分钟被我记录在脑袋里，说我太敏感了我承认。说我失去了同情心，我也承认，就算今天坐在雷克萨斯车上的是我，我不一定会开车窗，在我心里妇人这种变相的讨要方式是一种非常坏的陋习，这就和路上有的行人认为街道会有清洁工打扫而随便乱扔垃圾的想法是一样的。
所以，路宽了，楼靓了，景美了，这些还不够，真正的好环境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将一分一秒都过到心里去，喜悦悦，暖洋洋，不嫌浪费，不嫌有悲有喜有惆怅，不拒绝那凡尘中小小的清贫，这一种张弛有度的自力更生的日子。
（四）
你好，知道我是谁么？深夜里，一个陌生的头像突然亮起。
你是谁好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呢，伙计！我发了一个顽皮的笑脸。
一分钟后一行字传了过来：1990年，那年是北京亚运会，你穿了一条绣着熊猫盼盼的牛仔背带裤，你那时留着中分假小子头，我们一起为亚运加油，为邓亚萍加油，李公子，想起来了么？
呀，原来是余老大，听到他的消息我总以为自己会心痛会心碎，却没想到铁马冰河已是心里的秋水明月。（和余老大有一段情愫，在这里不多写）
我笑，老大，还记得从前我们总喜欢坐在树下唱，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歌谣中对友谊的真挚执着令我为之感动无言。多么朴素的语言却道出了友谊的真谛：无关风月，无关地位，无关钱财，无关相貌，无关时间与空间，只要两心予真、以诚相待就能相知兼容、天长地久无绝期！
余老大，武汉的军运会场几乎就在我家门口，我诚心邀请你，你会来么？
当然，当然去呀，我还想去母校看看，再去游下清江......
夜深了，我关上电脑，踱到窗边拉窗帘，看到那群白天修地铁站的年轻工人聚在大排档的外面豪情的喝着酒，喝到尽兴处，几个人同时唱：古琴在此/以一千年为弦/一滴泪染我当时青衫……
夜更深了，我的屋子里开始弥漫着浓浓的暖意，珊瑚绒的被窝居然令我在浓浓的冬雪之夜出了热汗。一时睡不着，不由人感叹不已，原来二十年的空白可以用一根网线来弥补，原来社会的进步催生了现代文明的同时，也催生了浮躁，焦灼，急功近利，熙熙攘攘。
武汉的军运，无疑是一场盛世欢宴，作为东道主的武汉人是开心，是兴奋，也是压力，对此我想说，放开怀抱，用爱的心灵去寻找、真诚的雨露去滋润，用理解和宽容去栽培，当秋叶落尽的时候，那朵朵绽放的白云就是朋友灿烂的笑容，那灿烂的金牌是我们的目标，但是，目标面前我们要学会沉静。
目标颤抖了，就说明我们的心在颤抖。心台太低，远处的胜景便不幸为荒草杂树所遮蔽，平庸的眼，注定无福饱览那绝世的秀色；太在乎了，太看重了，结果，恐惧蛀蚀了勇毅，失败吞噬了成功。“大体则有，具体则无”，把目光放得远一些，把心台筑得高一点，让军运恬淡成一泓波澜不惊的湖水，让我们这些因军运牵动在一起的人，织成一张更细密的打捞“果实”的大网。
秋尽一身轻！
秋是春华秋实的秋。
轻是放下包袱轻松上阵的轻。（全文：6339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