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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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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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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呀纱帽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少在异性面前落泪。

但是,汉南作协成立的隔两天,我在何老师和南竹老师面前掉泪了。落泪的原因,现在想起来有些孩子气了,不过当时却很是气愤。我一落泪,南竹老师赶快夹菜给我:“这家的沔阳三蒸很地道,尝尝。”吞了一块蒸肉在嘴里,把眼泪抹干净,我厚着脸皮说:“我想吃酸辣鸡杂炒藕带,要那种小米椒来炒!”何老师打趣我:“静月这是拿着自己的悲伤换好吃的。”我嘴巴一咧,笑出了声。

这些话后来总被南竹老师活学活用,他一有开始打击我的想法,就会说,“我想吃酸辣鸡杂炒藕带,要那种小米椒来炒!”

那天要了四盘菜,南竹老师吃了一半就匆匆走人了。走时,他顺便买了单。印象里,他永远都是忙的,像这种中途散场的事,在他身上随时发生。他走后,我陪何老师在小饭馆聊天,何老师喝着江小白,边喝边说:“文字是一个最自由的王国,或清浅或深邃,或端庄或妩媚,只要不矫饰,不虚伪,不做作,不恶俗,一颗真心示人,任你便了;做人亦如是,你拿真心示人了,别人不懂,那有如何?人一生,知已者二三人而已;读者亦如是,口味不一,尽可择取,只要你自己读了顿生欢喜心,欣欣然,栩栩然,就够了,你觉得好,那就是好了。”

彼时,是六月。我听着何老师说的话,居然听出了,微微禅意。当下心道,为文写字者,有三品之乐:独品得神,对品得趣,众品得慧。独品过于的冷清,众品过于的喧闹,最理想的境界是二三人对品,不仅得其趣味,更得友情滋润。不管这颗心在滚滚红尘里变得又多粗糙又多皱,也可以在温软的友情里面如同一枚好茶叶泡得展开,重新变得光鲜亮丽。正所谓剑逢知己舞,诗遇会人吟。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称何正早老师为何老师,而不称为何老,称呼南竹老师为南竹兄,而不叫老师,感觉里,不是一个水平面上的朋友,来了招待饮茶,等同焚琴煮鹤,大杀风景。为友者,实际上都需讲究的。

“友”这个字,而今用得俗滥,见面即呼朋友,象一首十分功利的歌里唱的:“天下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这种速成法生成的朋友好比催熟的副食,菜无菜味,肉无肉味,一切不是甜得发腻,互相倾吐别有用心的甜言蜜语,就是淡得无味,酒阑人散再想不起谁是谁。这样的二人或者是多人相对,就算真有清茶在手,真有妙趣好文,又有什么趣味。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何老师要走路回家,我终是不放心,执意开车送他,他拗不过,只好上车,他笑:“静月现在走哪,都管着我喝酒,你知道不,我其实还可以再多点。”师徒二人相视大笑,我回他:“我当然得管着你呀,否则师母怪罪下来,下次你连酒都没得喝。”他报之以笑,当下不再多话。

返回家要经过白马桥,不知道为何,突然感觉,这桥俏得令人心动。

停好车,趴在白马桥上放眼望去,但见马影河河面上倒映着欧洲建筑群,远处,哥特式尖顶教堂钟声悠扬……兀自沉思时,一辆小车停了下来,一对中年夫妻从车上走了下来。妻子欣喜地叫:“快,快给我拍照。”当丈夫的不敢违抗,各种角度地拍。边拍边欢呼:”天哪,这还是以前的桥么?你往那一站,简直就是拍摄欧洲大片的即视感嘛。“妻子走过去靠在丈夫肩膀上闲话,草丛里的青蛙和蟋蟀呢,也时不时地插话进来,讲的是武汉话吧,一句没听懂。只感觉它们的声音丰富了生活,演绎了生命,传承了文明,更多了夏夜的浓浓趣味。

久站脚发麻,正准备上车。中年妇人叫住了我,让我帮他们拍个合影,接过她的手机,镜头里,但见夫妻俩头挨在一起,淡淡地笑着。我一下子愣住了。想起了一句诗: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呵,还有比喜欢更俏的吗?这低头婉转的心思,只有云知道,只有夜知道,相思何曾闲呢?

我喜欢这白马桥,喜欢这夜,听得到空气中传来的虫儿也在叫,喜欢,喜欢!华灯初上,喜悦还在扑拉拉地飞着。马影河畔,有人在高歌:古琴在此,以一千年为弦,一滴泪染我时青衫;黄鹤在此,以你指尖为天,拈花时惊动漫天云霞。”

这小半生,从汉中到广东,从广东到武汉,放弃了一些东西,拾起了一些东西。

更欢喜着一些细节的欢喜了——早晨的清雾,有蜻蜓在窗前,红色翅膀,让人心动;晚上的凉风,带来阵陈清爽,让人春意涌动,禁不住给小妖和二少发短信,明天咱们穿着漂亮的旗袍去欧洲风情小镇照相吧。

小妖回:好,我穿那件青花瓷。

二少回:我穿素格子。

我怪笑几声:你们都做大青衣,我只好做花旦,得,我把那件大红的绣花旗袍穿上好了。

言是寡的。不再多解释一句。

回到家,爸妈和汉中的姨姨正在视频,我蹑手蹑脚走到妈身后,听到妈妈在说:武汉这地方除了热,什么都好,不像咱们汉中,走在街上全是高楼,全是玻璃幕墙,开始看觉得洋气,看多了便觉得没有意思了,人家武汉这地方,商业街就是商业街,休闲的地方就是休闲的地方,划分得非常清楚,而且,出门就能看到水,到处都是桥,到处都是树,我每天牵着女儿家的狗去散步,感觉很舒服。姨姨说:武汉是大城市,咱们汉中当然没得比呀,你个老家伙,才去了武汉半个月,穿衣服都俏了,不是大红就是大绿,怪好看的,对了,在那里吃得习惯么?住的习惯么?

就听妈妈回:这地方的肉类跟汉中差不多,蔬菜类贵,西南花46,咱们那里最贵也不过3块多,不过,这里的藕和鱼便宜。住的地方简直太大了,四个大阳台,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江,楼房与楼房之间距离很开阔,到处都种得花。这里的人也很不错,昨天散步时看到一个老婆婆在挖菜,我只跟人闲聊了几句,老婆婆就送了一袋子油麦菜给我,女儿的朋友们和单位上的人也来看我。我爸大概感觉我妈说得不清楚,在一旁做着补充:人家那些朋友都是作家,有学问的人。我听着他们说话,抿嘴一笑,识趣地退下了。

一袋油麦菜能值几何,武汉老婆婆却是赠了我妈一袋嫩嫩翠翠的清凉夏天。

妈妈在汉中时有一帮老姐妹,我嘴里的这个姨姨就是她在街道扫街时认识的姐妹,她们时常闲话顽笑,春来夏至,饭前饭后,我送你一捧自己老家产的花生果,你送我几个自己田里种的大南瓜,若是几个人老姐妹凑一起,就会聊你家的媳妇贤惠,我家的女儿出息,她家的儿子本事。就像《红楼梦》里宝玉过生日,长辈们多送贵东西,倒是众姐妹颇随便,或有一扇,或有一字,或有一画,或有一诗,聊复应景而已--却正是这亲热随便,愈见得杨柳千条,春光无限。

妈妈识字不多,只是极为普通的家庭主妇,大半辈子,她操心的是衣食住行,在乎的是邻里关系,她闭口不提来武汉后,我带她去了汉正街,去了归元寺,游了东湖和木兰山,吃了日本料理,食了武昌鱼,偏偏只记取了一袋子菜,其实这岂非一袋菜,她在乎的是柴米馨香,人间浩浩荡荡的日月阴阳呀

妈妈和姨姨絮絮地讲,好比一首老乐铮铮丛丛地弹,弹到深微处,又好比一句词:“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也是,老百姓不是文人,没那么多苦恼在心,一年四季只张罗一个“吃”。春风起,要吃春韭炒鸡蛋;夏天至,要吃凉伴过水面;秋风响,蟹儿肥,唆不上蟹脚的也要吃顿涮肥羊;冬天里红烧肉,炖蹄膀,吃成一头幸福的“猪”,满足地哼哼着回圈。

我这只幸福的“猪”哼哼着往窝里一钻,四仰八叉想心思。

记得刚把家安在纱帽时,正是春节。大年初三,偌大的华顶商务中心似乎只有我们一家人。孩子、孩子他爸、我,笨笨一起站在江堤看江水,脚下的麦子枯黄萎软。孩子他爸说:好是好,空气也没污染,只是确实是偏僻了一点。大家一起举头,看烟花。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起看过烟花。就像多少年的光阴都浓缩在里面了,有的像柔软的柳枝,有的圆圈里面包着五角星,它们错乱地爆炸,倏忽间近了,近了,到鼻子跟前了,又倏忽地灭了。就好像纱帽街上旧有的胡同,旧有的街道,旧有的人,也随着那场烟火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个迅速生长的有机体。像蓬勃发展中的武汉市。

是的,像武汉市。一个热闹喜兴,无忧无虑的小镇,却有着深重的历史和追忆。看上去每个人都喜欢它,可是它却有一座城市说不出来的悲凉。道路在变宽,高楼在崛起,农田在缩小。不管这是不是它想要的,它却连伤心的权利都没有,这是城市发展的刚需。

可是,我还是喜欢它。它是我的家。

日前回广东总公司述职只不过三日,却像三年一样漫长,出了酒店,哪跟哪都是楼,哪跟哪都是车。不像我的纱帽,出门就可看到银杏树与垂柳,当长江懒散的风拂在脸上,我无法细腻地表达出对于这个小镇的喜欢了——因为身在庐山,我看不清,也读不透了,只能选择沉溺。

当飞机落地,接机的车驶入汉洪高速,进入汉南地界时,我就能感受到温热的地气了,我与它,实在是如影随形,贴心贴肺。

老了,退休了,我就在这个小镇上,听听戏,发发呆,写写字,品品茶,这么想想,真是人生的大欢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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