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老母亲毫无征兆的回娘家了。
母亲的娘家在镇巴碾子垭。记忆里,碾子垭老街只是一条很小的街,一条不长的老街,沿着台阶而上,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贯穿老街南北,这条老街用当地人的话说,也就300步,就能走完全程。古镇以山起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江。走在青石板的老街上,两侧房屋显得沧桑,斑驳的墙上,诉说着历史的变迁。
小时候,大约在我四五岁时,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回去过。我骑在舅舅的肩头,好奇的打量着“石板房盖”,打量着头上缠着白帕子的老人,打量着外婆家排摆着的大大小小的坛罐,还有吊锅,感觉新奇极了。记得在外婆家的第二天,妈领我去上厕所,我吓得哇哇大哭,那种厕所怎么形容呢?就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土坑,我好担心掉进去了。由此每回上厕所外公总是把我背到屋后的那片竹林里解决,外公又高又瘦,留着大背头,很有派头的样子,他问我:妞,你以后还回来看外公么?我想了想说:外公家有好吃的肉干,我非常愿意回,可是,家里有爷爷呀,爷爷也要人陪。
其实,我的表达是:以后不能经常回。外公摇摇头,伤感的说:以后外公就葬在这片竹林里了,你想外公了就来看看。外公死于一场重病,妈和姨姨是怎么样伤心的,我不记得了,到现在我脑海里的外公,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样子,对了,他长得像我的三舅。
那时虽然我还很小,但是整个春节,我们都在外婆家住着,山里人家非常好客,加之我和弟弟出门老穿着同款衣服,走哪都像两个大福娃,很招人待见,外婆和外公因为我们一家四口的到来,格外开心,舅舅们还小,常背着我和弟弟四处玩耍,我们走哪吃哪,那些肉干,不,那些腊肉就成了我记忆里最美的味道。
外婆的家门前,有一块大青石,石头很平整,可以晒粮食,可以躺着玩,青石板的旁边不知道种着什么花,大冬天的还开着。而舅舅们带我去的那些亲友家,也是家家门着都盛开着花。那些花什么颜色的,忘了,散掉了,只记得有个从城里回到山村的漂亮大姐姐说:翠姐姐家的两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就像这茶花一样,招人稀罕。
长大后,我也问过妈,为什么外婆家那里的人每家每户都种花,妈说,山里人家住得分散,不像平川大坝上的人家可以随时窜门聊天,他们忙时在山上劳作,闲时就喜欢随手撒些花种子在房前屋后,甚至是山路两边伺弄伺弄。妈还说,这些花会依着时令顺序开放。印象里,外婆所住的那个山村,村舍是零零散散的,各自沿着山崖,从涧底用大块石头垒起高高的堪,便有了一方“坪”,支撑着一座座黑墙黑瓦葵花籽样的房子,危危乎,欲纵欲跃。小小的我,总以为外婆那个地方的房子像是山神伸开长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随意地抓过的房舍。然后房舍旁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这一切美得像是中国的山水画。有道是:桑枝碍行路,
瓜蔓网疏篱。牧去牛将犊,人来犬护儿。生涯虽朴略,气象自熙熙。
妈在娘家住了一周,于2023年8月7日回到了汉中,是我最小的表妹丹丹开车送她回来的,妈说,你两个舅舅这些年过得真不错,孩子们既争气又孝顺,她这次回去,每家都是车接车送,别提多风光了。
她说了很多,大意是说,这些年在镇上的干部的引导下,所有山里人都种了大量茶树,我二舅就拥有几百棵茶树,他一年的收入就有4万多。妈说这些话时,我能看到她的眉里眼里是喜悦的光,我甚至能看到那连绵的山间,是无边的茂密的植被。朦朦胧胧中,依稀可见山坡上那一片片即将收获的茶叶,一丛丛刚收获完已变黄的玉米,还有一棵连一棵高高的果树。
说到最后,我笑而不语了,妈也笑了,大侄女兰心一个劲的懊悔,哎,我那天要是跟舅婆一起去就好了。当我不停追问,外婆家门前的大石头还在不在?现在的房子上还盖石板么?老人家还裹白帕子么时,妈就跟我说,你以后有空就开车去玩,当成去旅游。现在的碾子垭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的痕迹了,家家都修了房,家家都安了空调,老人们也不缠白帕子了。
是呀,旧的正在消失,新的已经崛起。
昔日贫穷落后的碾子垭,已经变为了网红打卡地,一栋栋崭新而又富有特色的搬迁楼宇,和以前那些危立于悬崖边的石头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房子和旧房子经纬分明的站着,立着,它们或大或小,或耸立于山间或岸边,它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人们讲述秦巴山区历史的同时,也见证着这片土地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
行文至此,我所有言语在纸上显得格外兴奋,我只是机械而喜悦地想到了一首诗:落落山村远俗纷,柴关静掩日初曛。閒窗吟倦浑无事,卧对青峰看白云。
是的,我也是碾子垭的孩子,在白云青山处有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