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上三代是农民。爷爷不识字,按说是能识的,有学堂了,还有先生。他去上了一周学,挺聪明,学习挺好,认字快,后来爷爷的爹爹没了,跟着大大过,就不让上了。先生来家叫,我爷爷汪着一包眼泪不敢说话。爷爷的大大就说,算了,先生就别操这份心了,明儿个,我送他去汉中府学做点心,也算是给他死去的爹一个交待了。学就学吧,爷爷穿着一双凉草鞋走到了汉中府。从小伙计到大掌柜,爷爷用了十年的时间,十年后,他已经能写一手潇洒的小楷书。但是,爷爷没上过学堂,户口本的学历那个栏目仍然写着“文盲”两个字。
到了我父亲,爷爷发誓要供出一个秀才生。于是父亲被送到了家庙的小学堂,每回大考和小考,父亲一准拿第一,教书先生逢见爷爷就说,好好供,你们老李家这回要出秀才了,爷爷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在父亲高小毕业时,我婆患上了重病,花尽了家里的钱财不说,还倒欠了一屁股债,父亲死活也不愿意上学了,他穿上草鞋进山担柴买。父亲识文断字,为人正真爽快,四村八邻过红白喜事总爱请他做主事,但是,迄今为止,户口本的学历那个栏目写着“高小”两个字。
到了我和弟弟这一代,学习成了头等大事,要想跳出农门,惟此一途。弟弟不想高中毕业就学手艺,我也不想高中毕业就嫁人,我们俩又不会做农活,拔草能把秧苗给拔了,放牛能让牛把人家的庄稼吃了,完全的弱智。我们只好拚命读书,出来做事。好在我俩读书都不错,双双都上过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可是好歹户口本的学历栏位换成了“大学”两个字。虽然我们最终没能吃上一碗公家饭,但是,到如今,也算都混到了白领级。
前几天,带着孩子去逛街,发现街角新开了一家扬州包子铺,来买包子的人排着两条长长的队,卖包子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俩人都戴着小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我停了车,摇下车窗探头望,我的孩子指着那男的高兴地说,老妈,那男的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老妈,你看我们要不要买几个包子试试。我点头,携了儿子的手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我不耐烦的看时间,正在这时,只见那男的端着一盘包子,往排队的人手里一人递一个,边发边说,耽误各位的时间了,不如每人先尝尝。我的不耐烦立刻化为了乌有,我小声跟儿子说,你们老师挺会做生意。儿子说,那是,我们老师上课也非常有办法,能够让我们快速的记住英语单词。正说着,儿子老师已经走近我们母子身旁,不待儿子喊老师,那男的先招呼开了我们母子俩:刘一麟,今天的包子算黄老师的,吃着好,下回再带妈妈来。我哪能让儿子老师请客,赶快示意儿子将手里的钱递过去,结果那女的说话了,难得一麟妈妈喜欢,还收什么钱,你能来就已经是我捧场了。改天有空了,写写我的包子铺,给我免费宣传宣传。女的说话热情又不失真诚,倒令我脸红了,心道:你算哪根葱,怎配让人如此夸奖。
回到车上后,我问儿子:听那女的说话,好像知道你妈妈会写几个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子摸摸脑门,说:前几天,老师问每个人的妈妈是做什么的,我就说我妈妈在外企上班,闲时写写文章什么的。我笑骂了一句:小八婆。
回家后我的八卦瘾上来了,立马打电话问同事,你知道街角那个新开的扬州包子铺么?生意老火了。同事不待我说完,兴奋地告诉我,那对夫妻都是文化人,男的是纱小的老师,女的武大毕业,放弃了公职。
听完了故事,再回到文章的开头去,突然间感觉世界变了模样。读的书多,认的字多,能讲出的道理多,并且拥有一个高学历,并不会比别人高贵多少。只有你踏踏实实生活,认认真真做事,把书籍上的东西和生活打通,把书中的内容和生活中的人与事结合起来,把书中的道理向生活中迁移,这样才不负你的高学历。
一个拥有高学历的人,不会炫耀自己读过什么书,上过什么学,他们会在错叠的人事中苏醒和澄清自己,会在生活中“自拔”和“自救”,会在生活的这个点那个点寻寻觅觅,并从中品咂生活的别种滋味,从而享有一生一世的幸福。
到了如今,拥有高学历,并不意味着你一定会拥有一份好工作。没有高学历也不至于令你找不到吃饭的路,只要有爱,有坚持,有健康,还是有日子可过的。而,有日子可过,难道不就是最好的么?
哪怕很苦,很累,得了病与痛、降下祸与灾,落在身上的日子显得那么辛苦、琐碎、粗砺,可是有人正在羡慕地看着你——看着你手里那一摞厚厚的日子。
就像我认识的两个年轻诗人,食野和谋朵。他们在工作时认真地工作,在写作的时候认真地写作,休闲的时候认真地休闲。这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诗歌,看到这两个人整个夏天一直在路上,我心里充满了膜拜。在我心里,这样极致的事也只有极致的他们做得出来。
食野说,一把刀和另一把刀/或者一把刀和试刀的碎木/都是一种遭遇/有时产生火花,一瞬间/会曝露各自的粗浅/一生太过匆匆,无非是锋芒尽失/或者砺出刃口。年轻的诗人所说的无非是生而为人,我们可以在征途上老去但是不能在光阴里衰老不能在在思考里颓废,就是这样,一路向前,不退缩,不妥协,不为这荒诞的生活而磨折了向往自由的愿望。一个人要让自己的一生都优雅着是件很难的事情,比矜持难,比无赖也难,矜持能装,无赖更容易,不要脸就会无赖了。可是,优雅不行,优雅要气质,要资历,要岁月沉淀,要那份从容和风淡云轻闲云野鹤。诗人所说的,一生太过匆匆,无非是锋芒尽失/或者砺出刃口,这有何尝不是一种优雅?
谋朵说,我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读诗/远处的船,微微摇晃/像一个老妇人/在花园里播种,未及花开/纸做的船,渐渐沉睡……这就是谋朵真实的生存写照,但是,即便生活骨感而苍凉,那也挡住一颗美丽的诗心。想想看,拥挤的公汽上,有人在读诗,这份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快乐,明明是私密的,但是却有分明是在等待什么隆重上场。而我在阅读时,怀揣了同样的喜悦,然后有一万只鸽子在我心里扑啦啦地飞了。接下来,有是热乎乎的日子,然后一江春水又东流了。
好美,美在认真,美在忘我。
那么,从今天起,也让我们:干活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干;看书的时候,分秒必争地看;能爱的时候,认真地爱。让我们为每件经手的事都打上一个漂亮的戳记,并且让这戳记带上自己的专属气息,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说:极致的事,都是极致的人做出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