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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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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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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头牛相遇

饭后,照例给儿子检查作业,在家长签名栏写上名字后,儿子告诉我还有一道课外朗读题,我挥手示意他读给我听,儿子脆生生的童声在耳边萦绕:牛的眼睛是诚实的眼睛,在生命界,牛的眼睛是最没有恶意的。牛的眼睛也是美丽的眼睛。我见过的牛,无论雌雄老少,都有着好看的双眼皮,长而善眨动的睫毛,以及天真黑亮的眸子。我常常想,世上有丑男丑女,但没有丑牛,牛的灵气都集中在它大而黑的眼睛。牛,其实是很妩媚的……儿子读完,见我没反应,问,妈妈,我读得不好么?

我回过神来,说,我小时候也喂过一头牛,而且写这篇文章的作家李汉荣我认识。儿子对作家的兴趣并不浓,倒是一个劲儿问,骑牛好玩吧?

我喂得牛,不给人骑,它是犁田,拉车的。

儿子说,那你肯定也沒有坐在牛背上吹過笛子了。

我莞尔一笑,不再答他。

记忆里,关于牛的印象并不是骑在牛背上,跳上跳下,含着一枚柳笛信口乱吹,而是那个杀牛的片段。

小时住在乡下,看过祖父杀鸡,非常随便。拎起一只肥肥的鸡,刀锋在鸡脖下一抹,然后弃开。鸡,挣扎着,站起来,一路疯狂。又趴下。再起来……留下一路血迹。终而僵挺。祖父将鸡内臓,鸡胃子里尚未消化完的包谷投入鸡群,群鸡顿时便兴奋起来!争先恐后的扑抢,鸡毛纷杂,“咯咯”起落,你上我下,你争我夺。混乱中,祖父则悠闲的吸着旱烟袋,呵呵笑着。一只鸡的杂碎和少许包谷就能换来群鸡的争斗和他的享受,直是一举两得。鸡的死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可爱了,因为可爱,我认定鸡就是一道菜,它死,它活,与我而言,只是吃一只少一只而已。

但是,我却不敢看杀牛的场面!小时,只要听到谁家要杀牛了,我就会抱着爹爹的腿哀求他,能不能让他们不杀牛,牛可怜呢。爹爹逗我,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说得话人家听么?每逢这个时候,我总是说,爹爹是大队队长,他们听你的。爹在我的大脑门上摸一把,说一句,傻孩子,人老要死,牛老要杀。

爹被村头的王叔叫过去帮忙,月亮在他身后亮起,爹走了几步,回转头说,进去吧丫头,外面冷。我赌气不理他,坐在门墩上望着月亮发呆。

很快,从村头传来牛嗷嗷的长叫,紧接着我听到大锤狠狠敲击牛前额的声音,最后,我听到牛倒地时沉闷的声音,再最后,我听到大人们欢呼,死了,死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跑到牛圈去看我家的大黄。我细细地看着我的大黄,只见它的眼角有湿湿的泪,大黄也知道自己的妈妈死了么?我的眼泪也出来了。我让它吃草,它却一口也不肯吃,只是用大大的泪眼看着我。我年少的心灵无法承受它的目光,我抚摸着大黄的头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大人,祖父和娘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问,怎么了,好端端的跑到牛圈哭什么?我边哭边说,大黄的妈妈被杀了,大黄从今天起就没有妈妈了……

娘抱住我,不停的安慰我,别哭,别哭。可是娘的泪也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我的绣花棉衣上。

那晚,我不肯回屋睡觉,娘和祖父对我承诺,大黄老了时,绝对不杀它。我听了松了一口气。

隔天,村里的人在欢快地享用着大黄妈妈的肉和血,而我,却难过得连饭也吃不下,脑子里只有那头流着眼泪的老黄牛。爹摸我的头,我不理;爹拉我的手,我一把甩开他;爹终于发火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王叔家有两个学生要上学,要吃饭,还有一个病人要看病,那头病牛不处理了,死了就更不值钱了。

我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爹软了下来,抱着我说,好了,好了,虽然我不能够阻止他们杀牛,但是,我可以拒绝帮他们。我止住了哭,仰着一张花猫脸说,说话得算数。爹嘿嘿笑几声,算是答应了。那时的冬天,格外寒冷。一到夜晚,家家关门闭户,一盏小煤油灯底下,娘做针线,爹坐在椅子上抽烟,我趴在被窝里听大人一递一声扯着年代久远的闲话,和一些漫不经心讲出来的鬼故事,脊梁骨嗖嗖冒凉气。爹吓我,再不睡着,鬼来抓小孩了。我缩进被子里,眯眼说,大黄那天晚上哭了,它知道它妈妈被杀了……

很多年过去了,偶尔我还会回到故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无垠旷野里漫步闲逛,偶尔看到一头牛,它仰头向远方发出几声深情长哞。从它身边经过时,牛给我让了让路,我从牛的身边走过去,回过头目送牛,却发现牛正回过头目送着我。一时间有些眩晕,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是何人。(静月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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