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南京

二零一八年九月，我来到南京一所理工类高校求学。我的一位朋友，她在浙江的一所财经类院校就读。我初来南京，还不熟悉这座城市，而她已经独自前来游玩过一两次，并且很是喜爱这座城市，对一种叫做鸭油烧饼的特色小吃念念不忘。早就有人说过，如果说上海是一间小资而有情调的咖啡馆，那么南京则是一家年代久远的古董铺子。为了亲自体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我们决定在国庆期间一同游玩上海和南京。后来迫于经济压力还有她学业的繁忙，我们没有前往上海，只在南京待了三天。

这三天，她和我去了南京很多著名景点，像是玄武湖、鸡鸣寺、中华门、鼓楼等。晚上住在夫子庙的一家青旅，每晚都可以去秦淮河边看游船。当然也吃了她念念不忘的烧饼。我最喜欢桂花糖的，橘红色的糖心，吃在嘴里有浓浓的桂花香。在我们走街串巷找食物的过程中，最大的感慨便是南京人对鸭子的喜爱。随处可见鸭血粉丝汤的招牌，还有盐水鸭以及各种以鸭子为材料的小吃。我们喝了鸭血粉丝汤（虽说这道菜叫“鸭血”粉丝汤，但其实里面还有鸭肝、鸭肠和鸭胗），吃了鸭脖和桂花鸭肠。她开玩笑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逃出南京，我大笑着点头同意。我们家乡也有很受欢迎的鸭子和鸭血粉丝汤的店，不过味道是千差万别的。最正宗的品牌——杨鸭子，以麻辣酥脆为特色，油腻重口；鸭血粉丝汤不如南京本地浓，不突出鲜的特色，整个口感更为丰富。对于鸭子的各种内脏，也没有利用得如此充分。

在夫子庙的第一晚是最悠闲而愉快的。国庆来临的前一晚，人不多不少，既不失热闹也不至拥挤。如果只是走马观花地逛，夫子庙里也不过是一些普通店铺，全国各地都大同小异。多了些糕点店铺，游客可以进去免费品尝。我和朋友来到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古诗中的乌衣巷，本来是一个那么遥远的意象，此刻竟真实出现在我眼前。自然，乌衣巷早已不是过去世家大族的宅地。旧时王谢堂前的燕子，也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但人们依然神往它在历史中的芳华，孜孜不倦前来，试图捕捉一丝气息。即使过多的人群加速了景点的商业化，这份怀远之思，也是可贵的。

从平江桥下去，我们来到了秦淮河边。“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古秦淮，就是这里了。倚在护栏上，古色古香的游船不停驶过，激起翻动的浪。身后是供游人休息的凉亭，亭沿挂着红灯笼，灯影映红了亭内的空间。对面是一个酒吧KTV兼营的场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唱情歌，并不那么动听。桥上人来人往，都在用手机或相机拍照。这和朱自清先生笔下浆声灯影的秦淮河并不一样。其实我也清楚那样的秦淮，还有诗中的秦淮早已远去了。要说现在还能感知到些什么，能听到多少遥远的回响，其实真的不多。但是我站在这里，面对着秦淮河，心里默背着《泊秦淮》，总和面对着嘉陵江背是不一样的。旅行看的是景，游的是心。

第二天一早去玄武湖，阳光正好。没想到玄武湖那么大。湖面还有人泛舟，看来十分惬意。我们在湖边坐下，阳光搭配着风，巨大的水面卧在眼前，我简直要发出人生何求的感慨。湖的对面有一排高大的建筑，其中有一栋酷似机关枪形状的大楼，朋友说它是用来镇压冤魂的。那是紫峰大厦，江苏第一高楼。我的近代史老师曾说，南京是亡国之都，在此建都的王朝大多短命，且最后往往以屠城结束。这确实是个多灾多难的城市，历史给了她太多沉重。可比起镇压冤魂一说，我更相信逝者已矣，无论冤或不冤。没有哪代人可以霸占整个历史，历史是向前的，不是停滞的，念旧的。我们依然纪念那些无辜牺牲的人，站在血脉相通的同胞的立场上为他们所受的苦难哀悼，站在人类一份子的立场上反对战争，珍惜和平，而不应活在相信他们冤魂不散的阴影下。一直沿着湖走，风很大，景色优美。我站在湖边，眺望湖的对岸一幢幢造型精致的别墅。朋友趁机为我拍了一张背影。风胡乱扬起我的头发。照片中的我看起来非常文艺。

在玄武湖景区内走了近两个小时，我们来到了鸡鸣寺的山下。鸡鸣寺求姻缘很灵。我们两个都单身多年，看来这鸡鸣寺是无论如何也要一去了。我虽不是笃信菩萨的人，但走进寺院，也是怀抱虔诚之心的。拿着三柱燃烧的香，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依次拜，心里默念自己的心愿。每个殿我们都进去跪拜。有一个殿窗户外的景致非常好，近处是中华门的城墙，远处则是横卧着的玄武湖和紫金山。一眼望去，山湖相映，只觉空灵无比。朋友说如果在年前找到男朋友，就带他一起来还愿。我真心祝福她。虽然感情不可强求，但心存希望却是没错的。走下鸡鸣寺，看到两颗银杏树，结着一串一串的果实。我从来没看到过如此硕果累累的银杏，寺院果然是有灵气的地方。

中华门的城墙,充满着历史与时空的气息。每块砖都仿佛与一个灵魂相连，诉说着一段故事。几百年前，人们也是这样站在城墙上，踏在砖瓦上，看着这座城市的起承转合。只是那些人早已作古，而砖瓦犹在，守护着南京城。物总是比人延续得更长远。但两者都幽禁不了岁月。我们走完了左边的那一段城墙，途径老门东。老门东是南京传统民居聚集地，很值得一逛。中途又望见大报恩寺伫立在看似不远的地方，绿色的琉璃外墙彰显着她的尊贵。据说是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出资十亿翻修的。南京的古迹的确很多，而且十分密集。一一走过的话，可以串联起很多历史。

去到鼓楼是一个巧合，我们真正的目的地是南京大学老校区。途经鼓楼，当然要上去看看。鼓楼坐落在钟山余脉鼓楼岗上，地势较高，四周有绿树环抱。分为上下两层，朱红色的外墙，显得十分端庄。下层四四方方，面积较大，里面陈列着一些对鼓楼历史变迁的介绍。上层分为中殿和东西两殿，造型十分古典。来到中殿，映入眼帘的便是著名的“龟驮石碑”。石碑高至像与房梁相接，比其他地方龟驮的石碑高很多，可见这只乌龟罪孽深重，不然何以永世承受这样的重量。中殿四周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很多老南京的照片，我很乐意看这样的老照片。老南京的城门，几十年前的夫子庙，新街口，用古老织车织布的妇女，卖烧饼的小贩……南京这座城市历史的悠久，在这些穿越时空的老照片里，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从鼓楼出来后我们去了原定的目的地—南京大学老校区。因为是国庆，校园里学生并不多，反倒是随处可见慕名而来的游客。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我和她都不得不感慨，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和普通的高校，或者其他的单位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虽然学生不多，但扑面而来的仍是一股浓浓的学风。没走一会儿看到一对来拍婚纱照的新人，想是这所校园见证了他们青葱岁月的爱情，如今两人步入婚姻殿堂，又让母校见证他们神圣的结合，真是意义非凡。

校内大多数建筑都非常古老，造型也很古朴典雅，作为象牙塔教书育人实在合适不过。多希望我就是这里的学生，能坐在某一间教室里，在有微风吹拂的窗边，翻阅一本书。我们也看到了著名的拍照圣地—一面满是爬山虎的高墙。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原本新鲜的植物更显青翠与生气盎然。此情此景，我内心的不安与躁动都被荡涤干净。做不成这里的归人，那就做个过客。在我看来，参观名校对于普通游客是使身心愉悦的经历，对学生更是大有裨益。对高等教育的重要性我们的社会已经给予很大强调，大部分学生也知道名校与普通高校的区别，可那终归是人云亦云。我想若能让这些学生亲自体会，直观比较，他们在心中是会有所鉴别的、有所体悟的。

真正让我感受到南京的古朴气息的，是我们走过的那些街道与小巷。道路宽敞洁净，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干遒劲，树叶茂盛。相传是民国时期蒋介石为宋美龄种下的，是爱的表白。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是明亮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没有梧桐的街道，也会栽种其他品种的树，同样的绿意盎然，茂盛参天。南京夏天的气候实在让我喜欢，温度虽高，却时时有凉爽的风。这样我可以安心地披着头发，不用担心它因汗湿而黏在脖颈上。这些古朴的街道两旁，同样开着各种铺面，卖鸭血粉丝汤的，卖盐水鸭的，卖雨花石的，卖水果的……可比起其他城市，却多了一份安详和静谧。街上有年轻的一代，也有年岁大的老南京人。他们说着地道的吴侬软语，音调高低起伏，情感悠扬流动，在阳光下逗鸟赏花。还有小巷子里那些散发着岁月的味道的，低矮陈旧的老房子。时间在这里好像走得缓慢一些。不同于新街口的繁华，不同于历史古迹的厚重，它们自有一份人间烟火气，让我感到亲切与迷恋。

最后一个清晨，我和朋友循着她的记忆之路，就在夫子庙外的建康路上找到了那家鸭油烧饼店。我们已经去得够早，可还是已有附近的居民排起了队。看着前面的大爷大妈们几十个几十个地买，怀揣着只想买一个来尝尝的念头的我的内心闪过一丝羞怯之情。虽然这队排得不容易，可我们毕竟食量有限，加上深知任何东西都要适度的道理，我们共买了四个。烧饼的外壳十分酥脆，一咬就层层剥落。桂花糖、芝麻糖和梅干菜的夹心甜而不腻，尤其是桂花糖，的确带着桂花的香气，入口一阵芬芳。这鸭油烧饼果然不负盛名。我们在一旁品尝的间隙，附近的居民又接二连三地到来，队伍越排越长。估计都是习惯以鸭油烧饼作为早餐的。

这些居民迷恋烧饼的味道，使我想起我家乡的米粉。南充人传统的早餐是米粉。白嫩嫩的米粉撒上绿油油的香菜和葱花，红艳艳的小米辣和微黄的酸菜，再加一个炸的金灿灿的油干，大口大口地唆。半梦半醒的清晨，突然在耳边传来一声兴奋的邀请：“走去场上喝米粉！”（我们本地人一般不说吃米粉，而称为喝米粉）整个人都会为之一振。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吃惯的味道，每种食物代表的，都是一种情结，是故乡。我离家还不足三月，对家乡食物的想念却近乎疯狂。我清早食欲不好，一般只喝粥。唯一吃得下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是南充米粉。而一旦走出了南充，就再也吃不到了。

未到南京之前，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城市的名字，只是地图上的一小块地方。现如今我听到的一切，做的一切却都与她息息相关。就连我父亲现在也不止关注南充的天气，也把南京的温度时时挂在心上。这两所城市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南字，也算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缘分。我很喜欢这个字，随便组成一词，南国，南方，江南，都美得惊心动魄。我想我今生也不会和这个字脱离关系，因为我还要去到更南的地方。现在我身在南京，便尽力感受她的气息。有人说南京是最伤感的城市，所以在此生活过的人身上，都会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我期待着看四年后的自己是否能证实这个说法。除此之外，我也希望她能带给我更多惊喜，更多人生奇妙的际遇，甚至带给我归属感，让我心安。那样的话，我便又多了一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