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延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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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时令已经到了寒露。上得山来，但见野草枯黄，山花绽放。前不久还碧绿的草，仿佛在一夕之间就镀了金。还有那山菊花，艳艳的美，让人猝不及防。想起了宋人张榘那句“秋在黄花羞涩处”，那风中怯怯的小黄花，是多么让人怦然心动。赵孟頫曾经为了一片山菊花而淹留，“独怜野菊花，立马为踌躇”，这份爱是何等的缠绵悱恻。
在山坡上，意外的看到了“闪电”，好几天没有遇到这只鸟了。早先，我把小米撒在阳台上，它就闪电般飞过来吃，吃完又闪电般飞掉。后来，两小袋子小米吃光了，它就不来了。叫它“闪电”，一是因了它的飞行速度快如闪电，二是它黑色身上几根白羽毛像极了乌云中的闪电。二十六岁那年，有人送我一只鸟，连笼子一块儿送的。挺喜欢，可劲喂，死了，大概是给撑死了。去年，有次在山下的林子里散步，闻听鸟鸣啁啾，寻声而来，发现树上有鸟笼。几只画眉，见有人来，有些兴奋，声音越发婉转。鸟主人是个鸟贩子，常去贵州贩鸟。见我对鸟儿感兴趣，认真给我授业：“养鸟要有耐心，春天温度适宜要多遛鸟，夏天炎热要经常让鸟洗澡，冬天冷尽量别带鸟出门。喂食活虫是拉近和画眉鸟关系的一种方式，新鸟来了，要先用镊子夹着面包虫喂食，慢慢画眉鸟会自己过来吃，和你熟了就站在你手上吃，到时候它会依赖你。”接着，许诺道：“等我下次再去贵州买鸟，回来送你一只。”听着养鸟这么麻烦，我估计伺候不了。况且，我已经撑死过一只鸟儿了，不想再害一条性命。后来便不再去林子里看笼中鸟，怕那人真的送鸟给我。过了几年，得知画眉鸟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已经禁止作为宠物养殖。养画眉的缘，也就根断。
霜降过后的第五天，便是重阳节。再次上山，山菊开得越来越耐看了。经历过风霜，暴雨，烈日，摇曳在风中的金黄小花，惹得人们驻足。老婆忍不住折花，捧在胸前，款款走，惹得行人侧目。做喜欢的事情，原本是不须征得他人同意的。可是，那些“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小花朵，如今却被我等折下来，也没征得花的同意。
世人大多喜欢海，我却独爱山。山，带给我沉稳、祥和、宁静，想来这喜欢的理由已经足够了。族人喜欢山蘑菇炖肉，经常念叨“熬鹰”“山老鸹”，是否是基因里还留有对大青山的记忆？阴山、燕山、太行“三龙聚首”，汇聚交错，千山万峰，千沟万壑，有多少人在此孳息，又有多少人从此迁徙。那曾经的家园，只会在世人的记忆里留存、怀想。我写过一首七律《燕山月色》：
孤云闲看燕山月，相对遥遥别样情。
新酿一杯人浅寐，旧邦千载意深泓。
疾风吹落花中泪，骤雨洗冲浮世名。
几度前朝黯淡夜，刀光剑影映天明。
喜欢山的古人很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有几分自作多情；“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倒像是情痴了。元人张可久最理想的生活是，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而今，我住在山脚下，虽然不是豪门大院，小家中却也是藏书众多，可品茗，可写字，可画画。只是这松花酿酒，没见过。最喜欢早先家里自酿的黍米酒，现在没人酿了，只能去食唐饭店喝这种稠酒。没承想，喝过几次后，那店就倒闭了。后来，想用贵喜黄酒替代，这款半甜型的米酒加了糖，全然不是那旧时味道。陋室静坐，看着花瓶中新鲜的山花，念着李白“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醉人诗句，竟就有了点滴的酒意。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光。这时候，你才会领略到“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内涵。农历初七晚上，我在山的东边漫步。此时，上弦月悬在西边山丘的上空。清澈的月光，如水般洒在山坡上，树木上，房顶上。我停下脚步，凝视着月亮，看着它一点点西沉，变成一盏灯的样子，照亮了整个山头。后来，那光亮一点点消失，山野黑暗而又静谧。静静伫立中，你会有思索，会有感叹。思索天地间无穷时空中承载的永恒记忆，感叹风景变幻里不停流逝的时间。对于时光，对于生命，获得和失去正在同时进行，从不厚此薄彼。一寸光阴一寸金，而这“金”，却不会“千金散尽还复来”。
住在山脚下，终年松风阵阵，三季花香袭人。下雨，起雾，远处的山飘渺不定，如梦似幻。深冬时节，又一次爬上山来，空山无人踪，踩着咯吱响的残雪往深处走，找到一块空地，站在那里歇脚。突然就起了风，那风从我身边掠过，扑向松林，但见几株松树晃动起来，竟然像是扭动腰肢的舞者。看到眼前如此美好的风入松，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北京的风入松书店。能用词牌名做店名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这书店是北大教授王炜先生偕同一批文人学者创办的，以经营学术书籍为主。书店创办于1995年10月，位于北京大学南门东侧的北大资源西楼，周围有北大、清华、人大等知名高等学府，以及中科院等研究机构。在北京工作时，有的星期天，我会从公主坟骑了脚踏车前往购书。海德格尔的名言“人，诗意地栖居”就贴在书店走廊内，每次走过，都要多看几眼。在这里，总会遇到自己中意的历史、古文字、民俗等方面书籍，真的是如获至宝。后来，离开北京，就从风入松书店网站选书，确定图书种类和数量以后，跟书店电话联系，问何时转账付款，都是说“等您收到书再付款吧”。那份信任，让我感动至今。那些书籍，让我受用至今。2011年6月，书店贴出了歇业告示。现在，站在这半山腰，看着阵阵山风隐入松林，心下生出了万千感慨，只为与风入松书店那美好的相遇，只为那相遇带给我不懈前行的力量。
继续往高处走，却是另一番感受。一步步攀登，风景在随着高度发生变化，心境则随着风景不同而激荡。“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站在山巅，彷佛自己就成了山，有了巍峨，有了屹立，有了雄姿，有了力度，有了坚韧。那青松，那小路，那碎石，那落叶，像是自己经历过的岁月和人生，像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沉思中，突然听到一声清亮的鸟鸣，抬头望去，却不见鸟的踪影。碧空如洗，岁月无痕。
2017年深秋初稿，2023年12月再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