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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延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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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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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影流年话市事》:一部社会变迁中的消费微观史

刘太义,是去年获得过“青未了散文奖”的作家。2024年6月10日上午,在中国作家网看到他的散文新作《碎影流年话市事》,便迫不及待地一睹为快。文章中,刘太义以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片段,以及消费方式从传统到现代的演变,描绘了中国农村在改革开放前后的生活图景,形成了一部社会变迁和消费更迭的微观史。同时,文章也揭示了市场经济下人们消费理念和道德观念的转变,凸显当今人际关系的新特征,以及价值观念的驳杂和生活秩序重组。

一、时代的进步与消费观的变迁

通读整篇文章,我们可以勾画出“一张图”和“三条线”:

一张图是以“我”为主镜头的家庭场景图。三条线是消费主体(人)——消费客体(消费场景和商品的兴衰更替)——消费观念(新旧价值观的冲突),文章绕开了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大场景描写,而是通过“鸡零狗碎”的琐碎画面,对时代发展做出了一种再现。三条线紧紧围绕一张图的脉络结构,贯穿着亲情链接、变革阵痛、兴衰更迭、矛盾冲突、发展进程的整合、重组和统一。

消费是人与人的关系,而要谈消费,首先要谈生存,有了生存这个基本条件,才会有通过消费来提高生存质量的欲望。而土地、村庄就是生命生存的基本条件。人通过劳动消费从土地上获得生存,这也是一种消费,但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消费。散文的魅力就在于此,顾左右而言他,实际是围绕主题服务。通过对大地的感恩来引发读者的共鸣,然后引出村庄和母亲,从而就有了人的情感,激发读者兴趣。文章以大地和村庄为情感的载体,巧妙地将个人记忆与集体经验交织在一起。刘太义通过对母亲和祖母的描绘,构建了一个充满亲情与责任的家庭场景,这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流露,也是对传统孝道的颂扬。亲情贯穿通篇为明线,通过母亲与“我”产生与各时代消费场景的日常互动,展现了计划经济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市场经济时期乡村社会的消费模式和人际交往,使读者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淳朴与温暖,以及市场经济时期的冲突与观念更迭。

计划经济时期,货郎、大集、物资交流大会是对供销社的一种填补和完善,从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商品不足的问题,对满足人们生产和生活需要起了一定作用。文章用大篇幅描写了计划经济时期的一些消费特征,比如以物换物、商品缺乏、凭票购物(布票、粮票、车票),一些紧俏商品需要托关系找门路才能买到等。还再现了那个时期的一些富有时代印记的商品,比如大金鹿自行车、涤卡、条绒、的确良、高装馍馍、美加净雪花膏。还有深具时代烙印的消费场所比如公共浴池、国营理发店、百货大楼、电影院所有这些旧物,80年代以前的读者都会有强烈的亲切感。和后面提到的DVD、电脑、手机、网购、吃货等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感叹社会发展的措手不及和日新月异。文章通过货郎与大臭的故事,展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对乡村生活的冲击。文章通过不同故事,捋清了时代发展的时间表,供销社红火(童年打酒)——货郎的出现(对商品的补充)——大臭出现(代销点的产生)——货郎消失(供销社式微)。象征着传统与现代的交替,反映了农村经济结构的深刻变革。这种变革不仅改变了人们的消费习惯,也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念,使得乡村社会的道德伦理面临新的挑战。文章通过故事,依次展现出一种事物的兴起预示着另一种事物的衰败这种经济规律。比如代销点兴起导致供销社和货郎衰败,超市兴起导致代销点衰败,网购兴起导致超市市场缩水,带货直播又冲击着网购市场,交错更迭,再交错再更迭,一直暗藏在文章的线索里,这条线索又在表明社会的变革,即计划经济——改革开放——市场经济。

刘太义对城乡消费差异的探讨,揭示了城市与乡村在消费文化上的差异,这种差异是借用母亲的角度表现出来。通过母亲的观察和叙述,表现出对乡村超市营销手段的困惑和担忧,揭示了熟人社会与生人社会在消费观念上的碰撞,引发了对现代消费主义的反思。也揭示了城乡经营的差别。

文章以网络购物的引入,展示了科技对乡村生活的渗透。母亲对新事物的好奇与警惕,既体现了老年人面对科技进步的复杂心态,也暗示了传统与现代在乡村社会中的微妙平衡。

一是传统消费观。在文章的早期部分,消费是基于实用性和社区关系的。如母亲在合作社的消费,以及与货郎的交易,都是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为主,且与邻里间的互助和亲情紧密相连。这种消费观体现了乡村社会的淳朴和人情味。母亲的消费观体现了对家庭的关爱和节俭,她总是为家人着想,把最好的留给长辈和孩子,自己却舍不得花钱。这种消费观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孝道和家庭价值观。

二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影响下的消费观,随着大臭的出现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消费观开始发生变化。大臭的代销点和后来的超市,反映了消费者对新奇商品和便捷服务的追求,以及对价格和质量的敏感。这种消费观体现了市场经济下消费者的选择自由和对物质生活的追求。

三是消费主义的挑战,翠芝超市的营销策略,如“杀生”和“杀熟”,以及母亲被套路的经历,揭示了消费主义下可能出现的欺诈和不诚信现象。这反映了消费社会中,个人利益与道德伦理之间的冲突,以及消费者需要提高辨别能力的现实。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理性消费”

四是科技进步与消费方式的变迁,母亲开始接触并依赖网络购物,这体现了科技进步对消费方式的深刻影响。网络购物的便利性和多样性,改变了人们的消费习惯,也带来了新的消费体验。老年人对新事物既好奇又警惕:如直播带货、街头推销等现象引发思考。

五是情感与物质消费的平衡,文章最后,作者对母亲的关爱和陪伴,以及妻子对母亲的孝顺,体现了在物质消费之外,亲情和精神关怀的重要性。这提醒读者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不应忽视情感的满足。

总之,时代的发展,一方面社会以具象的方式介入、参与、瓦解、重组着,另一方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温情与淡薄之间阵痛着,与此同时,人们的观念也在排斥、接受、释然、融入中演变着。同时,新事物比如超市和网络作为传递新观念的一种载体,起到了旧的道德观念与新价值观的接替更迭的作用。

二、多样化的语言运用与描写手法

在《碎影流年话市事》一文中,你会读到优美的描写,雅致的语言运用,同时,也会看到那些生动的方言俚语。

一是优美语言。“童年的炊烟向上升华,散去又聚拢;院里的槐树向下扎根,开枝又散叶。初冬的北方,树大多已经光秃了,树枝上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顽强地挂着,老槐树上的鸟窝显得有些突兀。鸟儿已经举家南迁,留了一个空巢孤零零地等待来年鸟儿归家。以前那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已经长大,被老鸟带着飞了几天就各自飞走,去寻找它们自己的诗与远方。”“母亲晃动的影子映在墙上,纺车嘤嘤地吟诵着对生活的念想。”这句话将纺车的声音赋予诗意,仿佛在诉说生活的酸甜苦辣。“母亲的梦,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和我考上大学,也一一实现了。”这句话简洁而富有诗意,描绘了母亲朴素而美好的梦想。“我闻着好香,包括祖母和母亲对我的爱也融在香甜的空气里。”这里将香味与亲情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感官与情感的诗意体验。“我把自己分到的糖块装在裤兜里珍藏起来,霎时感觉自己是那么‘富有’,‘富有’的童年充满了糖块的甜味儿。”这句话通过糖块的甜味,唤起了对童年美好时光的诗意回忆。

二是真实细腻的叙述描写。“母亲那时都是把盛好地瓜干的竹篮子递到我手里,……尚曾抓起一把叶子茶,放在铺着草纸的一个小盘子秤上,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秤砣,偶尔拿起一小撮,偶尔放上一小撮,试试探探,直到那根标着数字的横梁,颤颤巍巍地悬空在上下挡铁中间。”这段文字描绘了乡村生活中的日常场景,通过动作和细节的描绘,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我村时常有大姑娘跟货郎‘跑了(私奔)’的事情发生。”这句话用“跑了”来形容私奔,语言简洁而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乡村生活的特色。“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虽然没有钱买东西,但是我把百货大楼里所有的商品都装在了心里带回了家。”这句话通过“装在心里带回了家”这一生动的叙述,表达了“我”对新事物的渴望和满足感。“你说啥?你这娃子好不实在!换这点么儿(东西)我不得赔一毛钱?”这段货郎与顾客的对话,口语化且富有生活气息,展示了乡村人物的个性和交流方式。“母亲的梦很简单,一年四季,她只想把公婆伺候好,让孩子们健康地成长,让父亲安心地上班,把瓮里的口粮节省再节省。”这段文字通过直接叙述母亲的内心世界,展现了她的朴素愿望和深沉的母爱。

三是方言和俚语的使用,为文章增添了浓厚的地方色彩,使读者能够感受到乡村生活的独特韵味。母亲让“我”去合作社“打酒”,这里的“打酒”是方言,意思是买酒。“尕七流猴儿”:“尕七流猴儿”是一种方言,指的是各种小商品,这里用来形容货郎车上售卖的杂货。“洋布”是方言,指的是机器织造的布料,与手工织造的“土布”相对。“肘打猴”是一种木偶戏,用“肘打”来形容木偶的动作,是一种形象的俚语。文中多次出现“稀罕”,在这里是方言,表示喜欢、珍视的意思,如“我稀罕的二丫”。文中形容三喜哥的身高,用“打枣杆子”来形容他身材高挑,这是形容人高的俚语。“高装馍馍”指的是长条形的馒头,与圆形的馒头相对。“乡亲们乐颠颠地去超市打团儿”,这里的“打团儿”是口语化的表达,意思是聚集在一起。

四是生动地比喻和拟人。“槐树下面的我,在祖母和母亲的翅膀下,慢吞吞地等待着羽翼丰满。”这里,作者将自己比作雏鸟,形象地表达了在长辈庇护下成长的场景。“我想从大地和村庄说起,这的确是一个较为复杂的头绪,需要我在一个茧子里抽出一根丝线头,慢慢地捋清。”这里将生活比喻为茧,形象地表达了生活复杂而需要慢慢理清的过程。“乡亲们称村庄为母亲,村庄称大地为母亲,我称庭院里不停忙碌着的这个中年妇女为母亲。”这里将村庄和大地比喻为母亲,象征着对家乡的深厚情感和依赖。“大地忍着疼痛,用自己的血肉,把孕育好的籽粒慷慨地供养给人们。”这里赋予大地以人的情感和动作,形象地描述了大地对人类的恩赐。“‘扑棱棱’拨浪鼓一响,一身短打紧靠的小货郎进村,一场好戏开始了。”货郎车的拨浪鼓声被拟人化为“好戏开始”的信号,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老槐树上那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围着那个盛着百宝的货车子打团儿。”这里将麻雀拟人化为围着货车子的热闹人群,同时将货车子比喻为盛满宝藏的“百宝箱”,生动地描绘了村庄的热闹场景。“村庄赶小集似的热闹。正目不暇接地左右顾盼,听着破布鞋敲打在地板上的啪啪声,我们感到自己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这里,将村庄的热闹场景拟人化,赋予了村庄生命和活力。

五是对比与反差。“以前我的身上,都是父亲和大哥穿旧的,母亲亲手纺织的粗布裤褂。不光破旧,而且像道士的袍子,一直垂到我的屁股以下,袖子需要挽起好几道褶。”与“如今,我穿上了的确良做的短袖衫,有了一件条绒的裤子,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穿上机器织布的衣服。”这种对比,突显了时代变迁带来的生活品质提升。

六是幽默与讽刺。“你说翠芝那媳妇吧,早先刚嫁过来的时候,那么老实实在的孩子,现在啊,可了不得了!见谁坑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幽默的讽刺,揭示了人物性格的变化和乡村社会的道德观念变迁。

三、不同人物的性格特点

刘太义的散文擅长写人,通过细腻的描绘和生动的叙述,塑造了几个鲜明的人物形象,以下是其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及其性格特点:

母亲形象鲜明突出,作为家庭的支柱,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顾着全家人的生活,体现了中国农村妇女的勤劳和坚韧。她对公婆的孝顺和对子女的关爱,如“母亲时常梦见家里盖起了大房子,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以及对“我”的关爱,都展现了她的家庭责任感。同时,母亲总是节省口粮,对家庭的收支精打细算,反映出她的朴素和节俭。

祖母在文中是温暖的象征,她对孙子们的疼爱和对家庭的关心,如悄悄给“我”糖豆,体现了她的慈祥。祖母的智慧也体现在她对家庭琐事的处理上,如与母亲的私下交谈。祖母对孙子的宠爱,以及对家庭传统和亲情的重视,体现了她的传统观念和对家庭的包容。

尚曾(合作社售货员)对工作认真负责,细心称量商品,对顾客和蔼可亲,体现了他的敬业精神和良好的服务态度。与顾客的互动中,他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懂得如何让顾客满意,显示出他的圆滑和世故。

翠芝(小超市老板)在经营超市时,懂得运用促销手段吸引顾客,如送鸡蛋、优惠券等,体现了她的精明和商业头脑。翠芝从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转变为善于经营的商人,反映出她对现实生活的适应和变通能力,但同时也表现出对金钱的追求。

大臭(个体户)从一个“混子”转变为成功的个体户,他敢于尝试,抓住商机,展现了其进取心和机敏。大臭能搞到稀缺商品,开设代销点,反映出他的务实和精明的商业策略。

最后,谈谈“我”:

在《碎影流年话市事》中,主人公“我”是一个成长于乡村,后来搬到县城的孩子,通过“我”的视角,读者得以窥见乡村生活的变迁和消费观的演变。

好奇与探索。“我”对合作社和货郎车的场景充满好奇,喜欢在人群中穿梭,对新鲜事物充满兴趣。例如,当货郎车进村时,“我”会兴奋地跑去看热闹,对货郎车上的商品充满好奇。

敏感与自尊。“我”因为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而感到自卑,渴望拥有一件“洋布”衣服,这体现了“我”的敏感和自尊心。例如,当别的同学都穿“洋布”衣服时,“我”会感到愤恨和自卑。

孝顺与感恩。“我”对母亲充满敬爱和感激,如在母亲的梦中看到自己考上了大学,以及对母亲辛勤付出的感激。例如,长大后,为母亲买DVD、电脑,甚至注册VIP账号,都是对母亲的孝顺和感恩。

观察与反思。“我”对乡村社会的变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反思。例如,对翠芝超市的营销策略,以及后来母亲被套路的经历,都体现了“我”对消费现象的思考。

适应与接受。“我”从乡村到县城,从合作社到百货大楼,再到网购,都能迅速适应并接受新的消费方式。例如,对母亲介绍网购,帮助她解决购物问题,显示了“我”对新事物的接纳能力。

情感丰富。“我”对亲情有着深厚的感情,对祖母和母亲的关爱充满感激。例如,祖母去世时,“我”对她的怀念,以及对母亲的关爱,都体现了“我”丰富的情感世界。

成长与转变。“我”从一个对糖块珍视的孩子,到后来对消费现象有深刻见解的成年人,展现了个人的成长和转变。例如,从对合作社的依恋,到对翠芝超市的批判,再到对网购的接受,体现了“我”在消费观上的成熟。

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主人公“我”是一个富有情感、敏感、孝顺且善于观察和反思的人。他的成长经历和对消费观的演变,反映了社会变迁对个人价值观的影响。


读完《碎影流年话市事》这篇文章,我深感刘太义对过去岁月的怀念,以及对时代变迁的深刻洞察。这篇文章让我体验到了一个普通家庭在几十年间的生活变化,从乡村的合作社(供销社)到城市的百货大楼,再到互联网时代的网购,消费方式的演变折射出社会的巨大进步。

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2024年6月10日,写于燕云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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