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冬

  我的老家是小的，整个市镇从最南延至最北只有短短的1公里；我的老家是穷的，全浙江最穷市下属的最穷县。但很幸运，我的老家是幸福的，无论你在这儿什么地方，一眼望去都是无尽绿色，盆地之中，说不清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仿佛天地之外。人们称苏杭为天堂，我不以为然，因为天堂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是美，美是环境美，自然景色好；第二是净，净是世俗净，社会气息少。显然，这些地方符合美而不符合净，净需要人对自然有独特的思考和理解，热爱自然且敬畏自然。

  冬天是最美的季节。我的小镇不常下雪，它没有北方的雪白，却有南方的水绿。我的小镇不常下雨，它没有热带的湿润，却有亚热带的云气。过年时节，每一条路每一颗树都穿上金黄碧玉灿灿娇淡彩灯，戴上火红钻榴情情素裹灯笼，彩霞夜放，初晴晨照，陆下云亭，水上星桥，简直美极了。

  年夜去一个亲戚家吃饭，这是农村自建房，两层有余，中间是个大庭院，凿空做休息娱乐场所。酒肉饭茶便后，人人纷纷撒撒离开，时间已晚，我决定留宿在这，和一位老太太。

  她的家人全住在大城市，工作繁忙，只留了她一人，看得出来她特别爱自己的家人，经常跟我提起她的孙子孙女。她有一个非常喜爱的东西，就是筷子，当然不是一般的筷子，是有一双尤为精巧美观的筷子，她平时舍不得用，放在储藏室里，偶尔还会拿出来看看。虽说这个筷子确实不一般，但也珍贵不到哪去，附近大一点超市有卖，不过比普通筷子贵上不少。

  这天夜里她早已熟睡，突然听见外边有人敲门，本能性紧张的后退，时间好像停在了这一刻。我从猫眼一看，目测是个中年男人，头发又长又乱，脸色苍白，胡子拉碴，衣服已经褪色，起了很多褶皱，他的拖鞋不时与地板摩擦发出嘎嘎声，明明是冬天，他却穿的是短袖。我觉得他不怀好意，小心动作闭了声音，等一会自然会走，但他突然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是xxx的儿子。”于是我连忙打开了门。

  我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是我开门”这个深奥的问题的时候，他径直地往厨房走去，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甚至没多看一眼，“好吧，在自己家就是自在。”我心想。他拿出了那双筷子，跟我说了声“谢谢”就走了，还吩咐我说今天的事绝对不要让他妈知道，我问他为什么，他有些慌张，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公司已经破产，要把这个传家宝卖掉换点钱，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吃不起饭了。我明白了缘由，知道插手其他人家里事不好，便答应了他。至于为什么跟超市的那款那么像，我想只是看错了花纹吧。

  第二天早晨，这个小镇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银白色的天空渲染着大地，树枝上的冰晶清澈透明，寒酥降临到人间，天地融为一体，我呼了一口气，迷迷蒙蒙的白雾飘起，雪花落在了我的肩上，也落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一年后我如出一辙的回到老家的小镇过年，听家里人说那个老太太的儿子死了，是自杀的。我随口附了一句“那他家人呢？”得到的信息更加出乎意外，让我扑朔迷离，他根本没有家人，没结婚没孩子。听到这我突然明白了，脑子里瞬间冲出了那天的记忆，不再说话。

  他对我撒了谎，就像对他的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