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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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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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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英

放学回家,母亲招呼吃饭。往堂屋方桌一看,那菜叶翠绿翠绿的。放下书包,用食指和中指夹起菜叶往嘴里送。

“嗯,好吃,好吃。”我说。“去,去,快拿碗吃饭。”母亲撵我去厨房。

跑进厨房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夹一坨菜放碗里,咬一口,脆脆的,嫩嫩的,嘴里有一股清香。这般好吃,是什么菜?我家菜地里没有这种菜。正是四月,青黄不接,大蒜、莴笋已经老了,母亲在菜地里种上黄瓜、南瓜、丝瓜、苋菜,可它们都是小苗苗。每天早晨,我提灶塘里的草灰去地里播撒。家里困窘,秋日里母亲腌一大缸白菜,一个冬天就吃腌白菜。开春后,我们好不容易吃了几天大蒜和莴笋,母亲又将年里没吃完的咸白菜扒出来吃。唉,吃得我们口流酸水。吃完饭,母亲告诉我今天吃的菜是花草籽。

    花草籽,这是我们家乡的俗称,它的大名叫紫云英。孟春时节,田园里的紫云英花开得非常好看,惹来行人的眼。我没想到它还能当菜吃。

“娘,你在哪儿儿弄的?”我知道生产队里的紫云英,队长是不允许社员去薅的。

“去年冬天,我在菜地边撒点草籽种,今年春天长得很旺,我就薅回家,做成菜给你们吃。”母亲说。

“娘,你明天还做这样的菜。真不想吃咸菜了,上课时胃里老发酸。”我恳求娘。

“吃你个头,地里的花草籽今天全薅完了。要想吃,明天是星期天,早晨你起得早早的,去偷菜队的。家里的猪也没吃的了,你一定多薅点,将大筐装满。”母亲在发命令。

 “偷” ,我真有点害怕,但想到吃得够够的腌白菜和饿得嗷嗷叫的猪,我咬咬牙答应了。菜队是老街人的生产队,和我们住在万象河畔的人家一河之隔,他们的田地和我们搭界。

早晨,天蒙蒙亮,屋后骆驼山树上的乌鸦,“呀”,“呀”地叫。从家里出来,悄悄地提着筐子向菜队的田间走去。种着紫云英的田在一个高坡下,一个古井边。我拽着荆棘条,从高坡往下滑,荆棘条被拽断了,我吓得魂快掉了,幸亏抓住了一棵小树。抓着树干,慢慢地向下滑,终于落到田脚了。

这个田里的紫云英长得很浓密,绿色的茎、叶,紫色的花朵,像母亲在街上买的花被子。爱花的我哪敢贪恋花的美,放下筐子,跪在花草丛。薅一把,放进筐里,心里窃喜;又薅一把,放进筐里,有点兴奋;再薅一把,我听到人声了,有人到古井这儿挑水。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恐慌起来,害怕他看到我。这花草丛很茂盛,但藏不住一个孩子。站在田埂上,一定能看到我的头的。我该往哪儿藏呢?身后高坡的荆条和小树是藏不住人的。无奈,我只好匍匐着,将自己藏在花草丛里,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任凭那个挑水的男人处置。

“嘘……嘘……”,以为我是一头小黑猪,在啃吃花草,他在驱赶我。可半天听不见小猪的吭哧声,他觉得他判断错了。“啪……,啪……”,这分明是石头落地的声音,他下狠手了,向我扔石头,怎么办?万一石头砸在我头上,我不是死就是伤。我抬起头,向那边看去,一个中年男子,挑着一担空桶,正向我看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石头,准备向我这儿扔过来。我吓得浑身发抖,我感受到我的脸发烫,我听到我心跳的声音了。我赶紧低下头,又藏匿于花草丛中。“娘啊,娘,孩儿今天就要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喃喃自语。怎么啦,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怎么不扔石头砸我?屏神静气,只听见骆驼山上的小鸟婉转的啼鸣。哗哗……哗哗……,那个男人开始用桶在古井里舀水了;“叽溜……叽溜……”,这是扁担上的铁钩子和水桶梁摩擦的声音,男人挑起水往回走了。我抬起头,看见男人正走在田埂上了。他是住在老街上的人,我认识他,他跑到这边挑水,是来照管他的田地吧。他没有再向我扔石头,兴许他看见我是一个孩子,不忍心伤害我,他一定是做父亲的人。等那个背影渐渐远了,我又薅起了花草籽,直到把筐子装得满满的。

回到家,母亲夸了我,我没有跟她讲早晨遭遇的劫难。一个农家的孩子,这点苦难不算什么。堂妹放牛掉进灌渠里,差点死掉了,村里的大爷人工呼吸,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第二天,堂妹依然和我一起放牛。

“孩子,家里困难,没钱供你上学了,女孩子念两年书认几个字就行了。读多了,将来还不是人家的人?你下学吧。”母亲在灶台上一边炒菜一边说。

“不,我要上学。我们老师说,我是俺们塆子里学习最好的孩子,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他们就更没希望了。”我在灶塘边一边把火一边愤愤地说,九岁的我不甘心母亲的安排。

“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交学费买本子啊,我对不起你啊,孩子。”母亲好像在流泪。

 “没事的,花草籽快割了,等各个生产队割完了,我去捡草籽种,卖了钱,不就好了吗?”我安慰母亲。

“是啊,草籽种子很贵呢,你放学后就去捡,我给你晒干,捶出种子,拿到种子站卖。”母亲情绪稳定很多。

傍晚,我挎着筐,走向田野。我把胸膛挺得高高的,脚步迈得铿锵有力,我再不用担心有谁会向我扔来石头。收割后的草籽田一段时间是公共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去捡拾草籽种,可以从这个生产队捡到那个生产队,从这个塆子捡到那个塆子。中午上学时,我就带上筐子,放学后背着书包直接奔向田野。初夏的天气,凉爽得很,田畔上边的柳树葱茏蓊郁,树上的鸟儿婉转歌唱,倏忽间飞到远处的高树上。谁家的小狗跑到田间,浸泡在夕阳中,金灿灿的。

我捡过几次草籽种,知道要捡的是小牛角形状的草籽种荚,跟母亲种的豌豆荚有点像,但小得多。蹲下身来,仔细地看,仔细地看,我看见了一个个黑色的小种荚我将它们放进筐了。这一块地方捡完了,我又走向另一个地方。和我一起捡草籽的几乎是我们小学校的学生,他们家和我家一样困窘吧,我在心里猜想。

这块田捡完了,我跑到另一块田。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儿也在那儿捡草籽种,她是老街上的人,叫刘娃,她跟在我一所小学念书,高我两届。她正在给几个年龄稍小的女孩儿讲安徒生童话《灰姑娘》,她的讲述娓娓动听。她讲完了,我还沉浸在童话的情节中,希望拥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奔向遥远的地方。

那天,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母亲看到提着满筐子草籽种的我,高兴得嘴角弯成一道弧线。

“娃子懂事了。”母亲兴奋地说。

后来,母亲将我捡的草籽种卖掉了,我买了本子。

紫云英年年葱绿年年长种子,我读完了小学、中学……

202037日星期六 信阳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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