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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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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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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雷店村的地方

我在雷店村上过两年学。

雷店村,这是个在中国版图上无法查到的村子,距离被管辖的乡镇有5公里路程。这地方虽不起眼,但它正处在两县交界的地方,来往的马匹、车流、人流必经这个村子。这儿的村民多半姓雷,人们叫它雷店村。从雷店村穿过,走过二里路,跨过白露河,就到了临县的白雀园。大姨家就住在白雀园,儿时随父亲去大姨家,常经过这儿。那时的我们认为白雀园很远,远在天边,以致于母亲几十年也没有到过大姨所在的白雀园。家里穷,我们是靠着两条腿走路的,每次经过这儿,父亲说大姨家快到了,我立马就有了信心。

这是豫南一个普通的小村子。有一个供销社,货架上空空的,只有一些火柴、煤油、红白糖、烟酒、布匹等。常看到营业员用一个小提子给顾客打油。有一个粮管所,每年夏天,附近的村民推着架子车或者挑着粮食来交公粮。黝黑的皮肤、满身的汗水,那是劳动者的本色。有一个食品,农家养的猪,为了换钱,赶到这儿来卖掉,屠户杀掉后,就放在食品里卖。还有一家医院,这儿有几个吃公家饭的医生,他们有的是中医、有的是西医,他们对附近前来就医的村民都很热情。

除了这几家店铺,还有一所初级中学,叫雷店中学,当时这所中学是全乡的重点初中。我不知道为何重点中学不设在乡政府所在的街道,就像我不明白嵩阳书院为何不设在汴梁。学校坐北朝南,四周是田园、村庄,学校西边的田园中间有一条通向雷店村外面世界的官道,紧邻官道有一个大池塘,毗邻学校东边的围墙下有一个小池塘。学校有三排房屋,除了中间的一排房屋是土坯墙、黑瓦顶,北边和南边的房屋、东西两边的厢房都是青砖黛瓦。南北走向的房屋用作教室,东西两边的厢房用作伙房、老师的办公室和男女生的寝室。北边的一排房屋雕梁画栋,显得高大气派,远处看,以为这是一座祠堂。学校有南北两个校门,从乡镇过来的孩子都从这个门进去。

我家住在乡政府附近,我是考进这所中学的。

那年暑假,老师带领我们村小学毕业班的10个优秀生(我是唯一的女生),来到这所学校参加选拔考试。考试过后的半个月,我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离家十里,我身体也不好,不想去那儿读书。父亲带着工友在乡政府盖房子,听人说说乡政府干部的子女托关系上这学校,我考上了却不想上,太可惜了。父亲百般劝说,我才同意去上。母亲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炒上一缸子咸菜,父亲挑着被褥就把我送进了这所学校读书。

从北门进去,便看到了学校的伙房,交了几斤大米换了饭票,然后找到了被分配的班级、寝室,算是开启了我的初中生活。

那时学校共有四个班,初一、初二各两个班。初一时,我分在17班,我的寝室在中间一排房子的一间小房子,教室在南边一排屋子东边的三间房子。有同学说,我们17班全都是通过小升初选拔考试的学生,而18班好多是走后门进来的,我有些不相信。初二时,学校重新打乱秩序,我被分在18班,教室在中间一排房子的西边,寝室是西南边的一间厢房。

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不仅仅是校园地里位置和布局,还有教过我的那些老师们。他们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一直贮存在记忆深处。

在雷店村读的两年初中,担任我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有两位老师。初一时是雷显田老师,他那时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子,皮肤很白,脑门很亮。听说他的学问很高,要不校长怎么会让他担任重点班班主任。第一次上课,他给我们讲毛泽东的《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雷老师深情朗诵,“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 ,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幸会更无前。”雷老师的那个声调忽高忽低,他将“an”音发得很响亮,一下子把我带进了诗歌的意境中,我感受到生活在新中国的幸福。雷老师是个很负责的老师,学过的文言文每一篇都必须在他面前背诵,声音响亮、口齿清楚,不掉字、不添字,才算是过关。好多男生过不了关,唉声叹气,但雷老师从没放低要求。

雷老师家在农村,家里有几亩田地,几个孩子都在我们学校读书,农活一出来,师母一时忙不过来,雷老师就带着我们去他家帮忙。曾记得到他家割过油菜子,天气很热,当我们割油菜来,师母早已打上来井水,让我们洗洗脸,然后端上师母为我们准备好的茶水。回到学校以后,上课更用心听讲了,觉得他如一位父亲。

刘家均老师是我初二时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他那时二十四五岁,刚娶了新嫁娘。刘老师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净净的,他的衣服不见一丝灰尘,黄球鞋也被他洗得发白,即使是打了补丁的裤子,在他的身上穿得也很好看。每当他的新娘来看他时,我们女生总是偷偷地看,然后品头论足一番。女孩子总是对大人的世界充满好奇。那时,我最怕的是刘老师的眼睛,他一发怒,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能洞穿人的心灵深处。刘老师的语文素养极高,他爱读书,更爱写作。上课时他激情飞扬,慷慨陈词。记得他讲杨朔的《茶花赋》,“画一朵含露乍开的童子面茶花,岂不可以象征祖国的面貌。”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刘老师讲的这篇文章,第一次知道文章贵曲,写文可以运用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手法,曲尽其妙。学过这篇文章后,我笨拙地拿起笔写乡间的草木,借以抒发情怀。但那时的我,作文总是写得肤浅。

教我数学的有两任老师。初一时,朱青山老师担任我的数学课,他那时已人到中年,和刘老师一样,皮肤白净净的,个子高高的。上课的时候喜欢带上一个陶瓷水杯。刚进入中学,我对正负数的概念难以建立,朱老师总是耐心地为我讲解。初二时,雷呈明老师教我的数学,他矮胖的身材,皮肤红红的,脸庞宽宽的,满脸络腮胡须。他是极为严肃的老师,上课时要是走神了或者做小动作,他一个粉笔头砸过来,让你无处躲藏。更让同学们害怕的是,他有时拿三角板打人。一次上几何课,我和同桌女生比比谁的手纤细、白净,他一个三角板打过来,疼了好多天。此后在他的课堂上,再也不敢做小动作了。梅姓女同学在雷老师的课堂上削铅笔,发出了声音,雷老师看过来:“咕咕咚咚,咕咕咚咚,你到底来上学的,还是干什么的。”梅姓女同学当天就卷了铺盖跑回家,再也不来上学了。梅姓女生后来嫁到我老家的村子,有一次我问及当年的事,她说她很后悔当不能理解老师的苦心,要是不辍学,也许又是一种人生。

那两年教我英语的也有四位老师。刚进初中时,教我的是赵占英老师,她代了一个月课就走了。听说她没有转正,临时来代课的。正是代我们初一英语的刘家均老师,因当时缺少英语教师,本是做语文教师的刘老师临时去县里学习英语,回来教我的英语。在小学我学了两年英语,每次小考,我几乎拿满分。刘老师对我很是赞赏。初一暑假,我们学校组织我们补课,当时教我们英语的是高光慧老师,高老师瘦瘦的,高高的个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特别富有活力,那时她很喜欢我,也许我对英语的悟性让她欣赏。初二时,教我的英语换成了熊美清老师。熊老师是一位清秀的姑娘,举手投足,温柔娴静。她扎着一对麻花小辫,喜欢穿粉色的褂子,很多女生也扎起麻花小辫;她在黑板上将字母“g”写得弯弯曲曲,大家纷纷模仿,也写得弯弯曲曲。

教我生物的老师叫高永昶,当时他兼任学校的副校长。他个子不高,皮肤黑黑的,眼睛特别有神。课堂上,他的课讲完了,就在教室过道转转。当有人问他几何题时,他耐心讲解;当有人问他物理疑难时,也也能解疑答惑。于是,同学们都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不知道他的脑袋里还装哪些知识。高老师趁此推荐自我,说他除了英语不会教,所有的学科都会教,用现在的话说,他是全科老师。一般的小学科老师,跟老师接触少,给学生留下的印象不深,但高老师确是另外,与学生打成一片,这与他率真的性格有关。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记住了高老师。那时的农村教师,大多妻子在家务农,农忙时节忙不过来,他们要放下书本回家抢种抢收。那年芒种时节,烈日高照,田里的麦子都快炸裂了,高师母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人怎能忙得过来?一天中午,瘦小的高师母从田里爬上来,一身泥一身汗拿着尖担跑到学校,在校园里大声说话,说高老师故意不回家,躲着烈日贪生怕死,麦粒都掉在田里了。高老师被说得脸红脖子粗,乖乖地跟着高师母回家割麦子去了。

杨之发老师教我的物理,他那时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中等个子,面皮白净。他上课尤为认真,解题的每一个步骤都写在黑板上,从黑板的最上边写到最下边,从最左边写到最右边。也许是刚登上讲台的缘故,课堂上他有点不敢直视学生,总是将头偏向一侧。我的物理成绩不好,又不善于发问,初二升初三时,就因为物理瘸腿,失去了上重点班的机会。我一直觉得愧对杨老师。

教我地理的是韩建国老师,在我的记忆里,他瘦瘦的高高的,特别有精神,课下爱打乒乓球。那时地理这门学科中招不考,我没有好好学习。每逢外出,我不辨东西南北的时候,我都悔恨当年没有学好地理。

教我们体育的是易成志老师,他黑得发亮的皮肤,高高的个子。他和我一个村子,家住万象河畔。他曾带我们早上跑步,也曾教我们做广播操,还教我跳远、打排球。少时的我,体弱多病,体育一直是弱项,但老师严肃认真的教学态度,对我以后的工作影响很大。

每一个少年都爱做梦,十几岁的我不知文学是什么,但就是喜欢读书。学校里有位叫郭胜利的年轻教师,听说爱好写作,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想那大概是熬夜爬格子的缘故,有一次听他的文学讲座,具体讲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今天想来,他的那节课是对我最初的文学启蒙。

有道是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我这个学生,自从离开雷店初中以后,再也没有拜过师门,真可谓不孝之徒。做了三十年教师以后,再来想想当年的老师们,他们是多么的不易,他们一个个靠着两条腿,每周末跋涉十几里山路,一住就是一个周,家里的妻子、孩子照顾不了,地里的庄稼不能侍弄。可他们心里却装着全乡父老的最优秀儿女的教育。

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曾不止一次地梦里回到那个校园。看着我现在任教的中学校园,眼前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我就想如能回到青春年少,回到那个叫雷店村的地方,重温一下初中生活该多好啊!

八十年代,刚刚实行联产责任制,家家户户还吃不饱饭。每次从家里到学校,母亲给我的小书包装了几斤米,一个咸菜缸子。母亲每次送到村口叮嘱我说,到学校别克扣自己,一定吃饱饭。家里的困境,我是知道的,田地少,父亲拉着毛驴车挣不了几个钱。到了学校,我每天打七两饭,两稀三干,即早晚二两稀饭,中午三两干饭,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那稀饭,能照得出人影,吃了就跟没吃一样。一个深夜,我迷迷糊糊听见寝室里发出声响,定神细听,那是菜缸子发出的声音,原来有个同学在偷别人的菜吃呢。第二天下早自习时,一个同学在寝室里破口大骂那个偷菜贼。

那年秋天,细雨连绵,很多同学身上、手上奇痒无比,原来同学们生疥疮了。校长和老师们看在眼里,他们给我们配了一种含有硫磺的药膏,上课前同学们涂上药膏,教室里顿时弥漫硫磺的气味。每天大课间,老师们组织同学给寝室通风,翻晒被褥。

学校的清苦生活,让我十分想家,想念母亲做的一口热饭,想念有父母、姐姐、弟弟陪伴的家。每次回家,只要走到万象河畔的赵湾村,我就激动不已,因为站在高坡上的村支部,就能看到我的家了。当返回学校,走到这个村子时,心里顿时笼罩一层愁绪。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朵花的话,那么出生即是破土;开始上小学,算是开始长出枝叶;上了初中,便开始打花苞。初中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是即将绽放的花骨朵。我们渴望用美丽的衣服来装扮自己,哪怕嚼着菜根,哪怕就着咸菜。班里有个女生,皮肤白皙,学习成绩好,能力强。有一次她陡然说:自己如果拥有美貌和才华多好啊。她眸子里期盼的眼神,当时就感染了我。班里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端午节后返回学校,将男方家送的粉红色的衬衫、纱巾、花鞋垫子带到学校,让我们欣赏。然后她将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在在枕头下。我当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并想象着她夜里会做一个个甜美的梦吧。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特别喜欢看穿上花衣服的女生,并幻想自己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服。每周一,女生们从家里来,寝室里谁穿上好看的新衣服,大家都会围上去看上很久。

在那个穷乡僻壤,我们的目的就是学习。每晚打了熄灯铃后,好多同学还在埋头苦读,不舍得离开教室。那时,同学们都比着谁比谁多学一会儿,谁也不愿意挥霍光阴。班里一个王元周的男生,妥妥的学霸,上初一时,数学已经自学到高中。在我眼里,他是神一样的存在。李必丹、杨发山、周少成,小学时就被数学老师夸赞的同学,他们的数学、物理学得出奇的好。

我们的校长叫柳士起,他是一个黑而瘦的中年男人,每次召开表彰会,都会对我们教育一番,他说的大概是知识能改变命运,同学们要抓紧时间努力学习。柳校长的话掷地有声,不得不说他的话语对我们激励很大。

学校的四面都是田野。夏日的傍晚,学校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来到田野边,有的被古诗词,有的背英语单词,有的为一道数学题而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其时,秧田里的白鹭在田间走来走去,纤细的在移动,带动细细的脖颈贼一晃一晃。夕阳落到池塘里,一塘的红随风涌动。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我突然产生一种憧憬,似乎看见前方的光明。

初二期末,学校从两个班选拔一个班,进入初三,回到乡里高中校园里就读。我以几分之差落选,回到了乡里临时组建的初中就读。从那以后,我就离开了雷店村。

那个叫雷店村的地方,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疫情期间,回家乡去了那个地方,但物是人非。当年的供销社、粮管所、食品、医院早已改造了民房。我的母校,变成了村小。趴在铁栅门往里看,几排红色的教学楼非常惹眼,当年的青砖黑瓦,早已不存在了。我深深知道,我去寻找的,不仅仅是母校的足迹,更要寻找的是属于我的一段青春岁月。

2022年6月6日 信阳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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