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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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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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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出嫁

堂屋的内侧站着一个偷听的小丫头,正睁着眼从门缝里朝外看。她叫花花,今年九岁。堂屋里发生一件让她觉得不平常的事,至少是从前没有见过的的场面。她爹坐在供桌的南面,他身穿白色的粗布汗褂,千层底鞋,面前的杯子里茶水袅袅。她妈坐在供桌的北面,她穿着白底蓝花的粗布大襟褂子,曾经患过病的脚也穿着千层底鞋。她爹的身旁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汉子,腆着肚子,满面红光,上身穿着一件花衬衫,打着领带,脚上的皮鞋锃亮锃亮的,典型的暴发户打扮。在村子里当民办教师的姑姑站在花花娘下边,她眉清目秀,穿着花的确良衬衫,她忙碌个不停,一会儿给花花爹续茶,一会儿给陌生汉子倒茶。姑姑将衣领竖起来,看样子要将她那张脸藏起来,但花花还是能看到她脸上的变化,起初泛起一朵朵红霞,后来变成淡淡的红晕,最后变成像患了大病的苍白。倒完茶之后,她一会儿摸摸花花娘的花鞋垫,一会儿又拿起了她平日纳的千层底,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做成。别人在桌子边喝茶,她的目光总是朝外面瞅。花花娘问她什么,她都用简短的话不耐烦地回答,低着头搓着衣角。

“请喝茶,小老弟。”花花爹对陌生的汉子说,“不过,不能总喝茶,也来点别的,试试香烟怎么样?”

花花娘拿起香烟和火柴,推到了陌生汉子面前,一脸谦卑的神情。

“不不,……我已经好久没抽烟了……”陌生汉子谢绝说,“您别让我抽烟了,嫂子。”

“您是怎么了,在外承包活应酬多,哪有不抽烟的?我当家的,他都能抽几根,来一根吧。”

陌生汉子看了眼花花娘手上的香烟,又瞧瞧花花娘脸上谦卑的表情,自己得意地笑了笑,好像在说:“我才不抽你家的劣质烟呢,你个乡巴佬。”

“我真的不能抽烟,您不用客气了。春上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身体不好,劝我戒烟呢?我可不敢再抽烟了,我孩儿他妈走了几年了,我一个人又忙工地又照顾孩子,我不能有个七灾八难,我得对得起孩子啊。”

“你每年能赚多少钱?”

“这要看情况。有时候接的活多,工人不停工,一年下来,赚个万儿八千;有时候接的活少,就赚得少了。赶上农忙时节,工地上停下来,民工们回家收割庄稼,赚得更少了。这几年,农村人大量进城,城市扩建,总的说来也还行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能吃饱穿暖,也能供孩子在城里读书,要是再能成个家,也能给另一半幸福的。”陌生汉子瞥了眼姑姑,“当然前提是能有一个识文断字能帮帮我的人。”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花花就没有听到了。她娘走到她身旁,打发她去里屋读书。

花花走到里屋,拿起一本语文课本来读,可怎么也读不下去,刚才在里屋门口听到的那些事情,令她困惑不已。

“姑姑要结婚吗?”她心想,“奇怪,人为什么结婚呢?爹和娘结婚,叔叔和婶婶结婚,他们的年龄相当啊,他们都是在家里种着自家的田地,但是在学校里教书的姑姑,为什么嫁给那一个腆着大肚子还有一个孩子的老男人呢?难道,爹和娘真的让可怜的姑姑出嫁呢?”

等客人离开家里以后,花花走到堂屋,看见姑姑收拾起房间来。她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面色通红,好像吓坏了。手里拿着的抹布基本上没有碰到桌面,可她还是把桌子抹了五次。之后,她来到里屋,花花也进了里屋。姑姑在里呆了很久都没有出去,明眼人看出来她不愿独自呆着,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谈一些她的想法。

“他已经走了!”她瞧花花娘没有说话,松了一口气说。

“能看出来,他是个不错的人。”花花娘说话时候,手里一直纳着千层底,“他说他不抽烟,人也挺稳重的。”

“说实话,嫂子,我不想嫁给他!”姑姑突然叫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真的,我不想嫁给他。”

“别胡闹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需要好好想想,可不能随随便便啊。你这样喊叫对你没有好处的。你喜不喜欢他?”

“您说什么啊,嫂子!”姑姑害羞地说,“你们都在那儿说些话,弄得我……唉,真的是……”

“她应该告诉娘,她根本不喜欢他。”花花心里想。

“嫂子,可是……他太老了!”

“这是哪里的话!”隔壁房里的花花爹顶了姑姑一句,“他现在还不到40岁呢。再说了,你要找那么年轻的干啥?他年龄虽大点,但他有钱啊,他是他湾子里第一家盖起大楼的人。你和他结婚后,不愁吃不愁穿,你哥哥我以后去他那儿找事做,也方便多了。”

“我真的不想嫁给他!”姑姑尖叫道。

“真是胡闹!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如果换成别人,巴不得求着他呢。你倒好,却不想嫁给他!要不是你有点文化,他才懒得到咱家提亲呢。你就爱跟俺村里那个破教瘪子眉来眼去。你说那个小白脸,他靠在村里教书混的钱是够你吃的还是够你喝的。俺爹娘死得早,我和你嫂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们也是为你好,对得起爹娘啊,别在胡思乱想了。”花花爹气得翘起了鼻子。

“结婚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花花心里想,“一定丢人极了!”

第二天,一切都平静了,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姑姑每天照样带着花花去学校,花花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姑姑耐心给她讲解;花花没了本子和笔,姑姑变戏法似的满足她。花花幻想永远和姑姑在一起,可亲可敬的姑姑,花花对她的喜爱,甚至超过了爹和娘。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花花一觉睡到太阳升得老高,她从床上爬起来,朝窗外看去,院子里挤满了人。有手里拿着锣鼓的,也有拿着唢呐的,还有的人抬着红被子。姑姑坐在堂屋的正中间,穿一身红衣服,头上还插着花,看上去喜庆极了。那个陌生汉子就站在门外,也穿一身崭新的黑西服。他的头发梳得光亮,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姑姑的肩膀开始发抖,失声痛哭。邻居家的奶奶踮着小脚走过来,劝姑姑别哭,说是大喜日子,不吉利的。

“真是可怜啊!”花花听到姑姑的哭声,心里暗暗想,他们要将姑姑带到哪里?爹和娘为什么不来帮帮她呢?”

锣鼓敲起来,唢呐吹起来,姑姑坐上那个汉子的摩托车慢慢地走了。

三天后,姑姑带着那个汉子回到了花花家里。花花听到那个汉子跟爹说,赶明儿要姑姑到小学校辞职,跟着他去城市工地上去。

花花不明白姑姑一个人自由地生活着,想怎样就怎样,没人管着她。突然跑出来一个陌生男人,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竟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支配她的将来。花花知道姑姑喜欢教学,喜欢孩子,要她跟这一切告别,她是多么难受啊。花花难过极了,她想去抚慰姑姑,想跟她亲热亲热,她认为姑姑已经被别人的意志绑架的一个受害者。她快速跑进里屋,从书包里拿出两天前爹爹从城里带回的三颗奶糖,送给姑姑,然后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2022年9月28日 信阳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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