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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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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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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格子里的耕作

那年的三月初,我感觉腹中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我想让她随着自然万物生长。漫步在我的乡间校园里,墙角的小花闪着明亮的眼睛,地上的小草拱出嫩嫩的芽儿,阳光渐渐温暖起来。在这样的天气里,单是呼吸初春的新鲜气息,就觉得满心欢喜。学校对面小山丘上的积雪,在初春的阳光照射下一点点融化,顺着长满苔藓的岩石缝隙,流进了被我们称之为“大堰”的湖水里。积雪的融化,让土地柔软起来。站在上面,感觉地面会略微下陷。土地的常住民,那些褐色的蚯蚓,时不时爬出土壤晒太阳。潺潺的流水声、和煦的微风让我感到兴奋,啊,又一个春天来了。

我任教的乡间学校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只有三排红砖黛瓦的房子,门前排毗邻一片田野。走到校园的尽头,我看见一排场子打下了地基,好像是好久没有人来施工。向一位面容熟悉的人打听,他说政府准备在这儿盖教学楼,资金链断了,暂时无法施工了。我想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正好开辟出地方种植蔬菜。走上那一片空地,松松的、软软的,每走一步就踩出脚印,地上觅食的小鸟儿倏地飞向高处的树梢。 从地基走下来, 迎面走来一位到大堰洗衣服的农妇,她对我说,这地基曾是他们的菜地,种了好多年的菜,看来这儿是熟地,难怪土地这么松软。但地基前面的空场子,土壤看上去很板结,要想开出菜地,需要下功夫。

三月下旬,到集市买来铁锹、镐头、筐子、小桶,准备大干一场,打造一个绿意葱茏、生机勃勃的小菜园。我想在教学之余,体会到另一种生命的乐趣。

我用镐头将杂草连根挖起,把大石头挪开,将挑出的小石头铺成一条条笔直的菜园小径。学校的老师们看见我开辟菜园,也纷纷拿起工具,来到这片空场开辟菜园。啪,啪,啪,镐头与石头的摩擦声响彻上空,这儿顿时热闹起来。一天,我来到一块板结的土地,举起镐头挖下去,虎口震得生疼,手掌通红,同事们害怕我这样用力,腹中的小生命会掉下来。自小在山野间长大的我,怎会相信生命会如此脆弱?一段时间劳作以后,我开辟出六小块长方形的小菜地。

“你在那儿做什么?”退休教师贡老师挎着一个筐子,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我脚边翻起的土地。

“种点上海青和空心菜。”我答道。

“除了这两样菜,还能种点什么呢?”贡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对于我这个刚刚进入婚姻围城的我,指导我怎样经营家庭生活。她说小青年刚结婚,需要学习的太多了,怎样做饭,怎样教育儿女,怎样对待公婆。她说的头头是道。有一段时间,她生病了,好久没看见她出门。没想到,她的病刚好,又来到我们中间。贡老师借用学校周边农民的菜地,种了多年蔬菜了,我想她一定会将她种菜的经验,讲给我听。

“我还想种点辣椒、香菜、粉葱……”

“喂,年轻人,干活不要太猛,要多想想腹中的小宝贝。”话还没说完,贡老师就伸出手来,手掌朝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贡老师长得高大魁梧,走起路来带风,脸上挂着笑意。“你应该种一些时令蔬菜,除了空心菜和上海青,还可以种一些菠菜、香菜,四月份正是种南瓜、丝瓜,西红柿,哦,对了,还可以种豇豆,我们这儿可以种两季豇豆,夏天种那种挂在藤上的长长的青豇豆,秋天种那种不用搭架子的短短的白豇豆。”贡老师滔滔不绝,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种菜经验。最后她说:“种菜要有计划,慢慢地来,有的是时间。”她从她的老花镜上面看了一眼我微微隆起的腹部,说:“要爱惜身体哟,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急于求成。”

有的是时间,这话说得多好啊。在我们的这个小镇上,除了早晨人们有点忙碌,其余大多时间悠闲得很。正午时分,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坐在一棵大树下,喝一碗茶或者下一盘棋;傍晚时分,妇女们三三两两拿着毛线团在街道的一个角落编织毛衣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小镇上的新鲜事,咯咯咯,嘿嘿嘿,笑声不时地荡漾开来。

一周后,我买回了几包蔬菜种子,我将它们均匀地撒在一块菜地里。过了几天,见土里拱出鹅黄的、嫩嫩的芽儿,我很高兴。可是再隔几天,我又去看看,那些小芽儿都变成了叶子,只是黄黄的、蔫蔫的。跑去问教管站的李老师,他说我太性急,可能将大粪倒在土里,没有发酵好,就撒上种子。没有发酵好的大粪,不但给不了虚弱的蔬菜养分,还成为杀死它们的凶手。李老师的提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要种麦子,父亲在播种麦种前,就在麦田里制作堆肥。他将收拾来的猪粪、牛粪倒在田里晒上一段时间,待晒干后,在田里挖了一个大坑,就开始制作肥料了。他将土坑的底部铺上一些枯死的树枝,上面铺上晒干的猪粪、牛粪以及稻草,还有平时里收集的垃圾。点上火,一会儿蓝色的狼烟向空中袅袅上升。父亲说,这就叫沤粪。等几天,不冒烟了,肥料也就发酵好了。我尝试着像父亲那样做堆肥。学校的厕所满了,我组织学生抬粪水,让他们将大粪浇到我的菜地里,待大粪晒干后,也在地里挖了一个坑,铺上枯枝败叶,点火燃烧。等大火燃尽,我才播种菠菜、香菜种子,果然小菜们长得翠绿翠绿的。

进入四月,小镇的大街小巷,农妇们提着小篮子卖起了南瓜、丝瓜、西红柿、豇豆等菜秧子。我知道那每一棵小苗是农妇们精心培育的孩子。犹回忆起母亲培育秧苗的情景:湿透的火灰搅拌的黄瓜、丝瓜、辣椒种子,粘贴在我家房子的墙壁上,现在她用小铲子小心地铲下来,然后将昨年收藏好的南瓜、豇豆种子取出来,分门别类装进早已缝制好的一个个布袋里,将袋口的绳子一拉,就变成了一个个小布包。母亲将小布包浇上温水,浸湿,再放在灶台上的水坛子边。一个周后,那些小种子都长出了嫩芽,然后母亲将那些小芽儿撒在院子角落的一块地里。

买回了丝瓜、南瓜、辣椒、西红柿、茄子、豇豆秧子,我开始插秧子了。我先用锄头将我的菜地捞起一条条均匀的土埂。当我将菜秧子按类别插在一条条埂上后,一行行一列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突然觉得种菜就像写作,那一棵棵菜秧子就像方格里的汉字。我甚至还觉得这些秧苗就像我正在教育的那些孩子,我渴盼秧苗茁壮成长就如我渴望我的学生们健康成长一样。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去地里浇水,(幸运的是,我的菜地离建筑工人为和石灰、水泥而挖的池塘很近,我能经常给菜秧子浇水)那些小苗渐渐挺直了腰杆,我似乎听见小苗们拔节的声音。它们仿佛在说:“我要长大!我要长大。”有一天,我看见豇豆长出了藤子,我想给该它们搭架子了。记得小时候母亲常用竹竿、树枝搭架子,我到学校后边的梅姓人家竹园里砍了几棵竹子,回家用菜刀三下五二将竹子削成竹竿和竹枝。来到了那块豇豆菜地,我将竹竿竖着插成一排,然后将竹枝横着绑在竹竿上,这样就搭成了架子。

进入五月,我的菜地葱茏一片,豇豆藤也爬上了架子。,我的腹部突出一个尖,我知道小生命在阳光的沐浴中渐渐长大。

一天学习吴伯箫《菜园小记》,作者描绘了在延安大生产运动时,战士们在延安种菜的生活片断。我带着学生来到我的菜地,让他们看看我葱郁的蔬菜,我向他们描绘我种菜的过程和情趣。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孩子们被我感染了,他们一定感受到劳动的美和文学艺术的美妙。傍晚时分,我们这个乡间学校的老师们常常凑到这一片菜地里来,看看谁家的韭菜能割起来吃了,谁家的豇豆开始挂架了,谁家的西红柿开花了。我们评出了“种菜能手”,获得此项荣誉的老师们种菜的兴致当然更高了。

到了初夏,我感觉腹中的小生命开始动了,她应该也感觉到大自然的生机了。我来到菜畦间锄草或者间苗,和煦的阳光照得浑身舒畅。蹲在地沟,我闻到泥土的气息,蔬菜的清香。我再也不认为泥土和大粪会弄脏衣服,反而觉得它们芬芳无比。

我种的豇豆没有退休的石老师长势好,石老师给我分析一下,我地里的豇豆秧子栽稠了,长大后藤子密不透风,缺少空气,所以结果少。石老师趁机告诉我,菜要长得好,除了有肥料、水分、阳光以外,还必须有充足的氧气。

听了石老师的话,我及时拔掉了多余的豇豆藤子。隔了几天,果然我的豇豆挂满了藤蔓,看上去像一串串绿色的冰挂悬挂在藤蔓上。

又红又圆的西红柿,长长的辣椒,嫩绿圆实的大南瓜,细长细长的丝瓜,紫红紫红的茄子,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出现在我的菜地时,我的眼睛不够使唤了,我只是插些秧子,土地却回报如此丰盛的果实。尤其当我把这些蔬菜送给亲人朋友时,换到他们的笑脸及感激,我更是兴奋无比。这时,我觉得这些土地是上天恩赐,我甚至对大地顶礼膜拜。

那年的蔬菜大丰收,豇豆吃不了焯了水晒干留作冬日享用,辣椒到了初冬还在结果。当我将卷心菜收上来,挂在厨房的钩子上时便进入了严冬,女儿随之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女儿已长大,我们来到了城市,住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高楼里,与自然与土地隔离了,我再也闻不到泥土的芬芳了,我们一家吃的蔬菜只能去超市或者菜市场购买。穿着沾满泥土的衣服,蹲在方格子菜地里耕作,让温煦的阳光晒在脸上,这样的画面只能留在梦里。女儿一度认为种菜是菜农们的事情,每每跟她讲我种菜的经历时,她总是不解地笑笑。在庸常的日子里忙忙碌碌,为自己的力量改变的美好,是多么的欢欣无比。翻地、制作肥料、点播、锄草、浇水,看见一个个小小的种子,在方格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变成餐桌上的美食,是多么美妙啊!

2022年11月30日 信阳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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