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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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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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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

看到那双手,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些词语:山野、田地、泥土。那是一双劳作的手,长在一个年近八旬的母亲身上,手上布满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裂纹,裂纹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土,十个指甲缝里也填满了黑土。十个指腹与手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茧,厚厚实实的硬皮,摸起来干瘪干瘪的,整个的看起来像是风干的老松树皮,没有一点温润的水份,更像是干裂已久的河床,让人看了心疼。

母亲膝下有一儿子,两个女儿。儿子两口在城里工作,孙子、孙女在城里上学;女儿、女婿在城里打工,孩子在镇上的高中读书。老伴几年前去世,留下她一人住在乡下的老宅子里。儿子曾经接她在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可她一到城里就像丢了魂似的,时常站在窗户里朝窗外眺望。春天了,她见到乡下来城里的人,就问秧苗长得怎么样了,菜园里豇豆、丝瓜长出来吗。秋天呢,就问稻谷收成怎样,花生、红薯也该起回家了吧。儿子埋怨母亲不会享清福,住在城里不愁吃不愁穿,关心这些干啥?有一天,母亲跟儿子说,她想回乡下去,那儿有老伴的孤坟,还有她的鸡鸭、几块菜园、一亩三分地。儿子拗不过母亲,只好将她送回家乡。母亲的脚一踏上老家的土地,她就像变个人似的,高兴得眉飞色舞,走起路来十分轻盈。看见老姐妹就说终于回来了,还是老家亲,回家了,再也不走了。

秋天了,稻子一片金黄,一阵风吹来,稻子如海上的波浪。母亲无心欣赏丰收的壮观景象,几天前她坐在儿子的车上,看见大平原的农民们请收割机收割,活干得真快。母亲也想请收割机,可想到她家的水稻种在山脚下弯弯曲曲的田里,收割机进不去,母亲很是无奈。早晨,母亲戴着草帽,拿着镰刀、草腰来到田里,她想趁太阳还没出来就割完。她弯着腰,一手挥着镰刀,一手抓住稻禾,哧啦,哧啦,一把稻禾倒下;又抓一把,哧啦,哧啦,又一把稻禾倒下;就这样一把又一把的稻禾倒下,一片又一片的稻禾倒下。母亲想着国庆节了,儿子回家,她让儿子带走几袋大米,儿子常说老家的大米好吃。想着这些,母亲的嘴角上扬。“嘶……,好疼”,镰刀割到了左手食指,鲜血顺着手指流在到禾梁上,母亲放下镰刀,随意在田里抓把土浮在手指上,在乡间,人们都认为泥土有止血的功效。母亲仔细一看,两只手被坚硬的稻禾割了一条条的小伤痕,母亲哪有时间管这些。秋风拂来,母亲灰白的头发飘动起来,她擦擦脸上的汗水,喘了一口气,又挥舞镰刀割起稻谷来。

地里的花生成熟了,芝麻叶子也枯黄了,母亲焦急得夜晚睡不着觉,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雨,地里潮湿,正好拔花生,如果再下一场雨,花生就会长芽;连续天晴,芝麻粒就会炸开。打电话请娘家的兄弟来帮两天忙,天一亮,娘家年逾古稀的兄弟就来了,两个人来到北山上的花生地里。娘家兄弟和母亲一起拔花生,然后将花生禾子抖一抖,一把抓住花生,使劲一拽,花生落在了母亲准备好的竹筐里。母亲和娘家兄弟干了一天,才将北山上的两大块地的花生收回来,算起来有二百多斤呢。母亲盘算着,等花生晒干了,给女儿寄去一点花生,女儿最爱吃炒花生了。然后剩下的花生,母亲挑到村里的油坊炸出花生油,儿媳常念叨着城里卖的花生油浑浊,没有浓香,哪像这乡间的花生油澄清透明,香味扑鼻?等前湾的狗子回来了,让他捎给城市的儿媳。母亲这样想着,浑身充满了力量,明早还要和娘家兄弟去收割芝麻呢,那芝麻油更香呢。想着想着,母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早晨,母亲感到浑身酸痛,头疼得睁不开眼。娘家兄弟劝她休息半天,再去地里割芝麻。母亲不愿意,硬撑着起床做饭。吃完饭,母亲和娘家兄弟就去家里那块朝阳的陡坡上割芝麻。母亲太虚弱了,她拄着一根拐杖,慢慢地爬上陡坡。那块芝麻叶子肥硕,茎上是密密的一排排荚壳,荚壳里是饱满的芝麻粒。母亲挥舞着镰刀,小心翼翼地割芝麻。待母亲和娘家兄弟回家时,太阳火辣辣的。母亲和娘家兄弟把芝麻捆子,晾晒在家门口,下面铺满布单子,这样炸开的芝麻粒自动落在布单上。连续劳作两天,回到家就瘫坐在椅子上,她脸色苍白,眼睛发花,两只手晒得黝黑,被荆棘和藤蔓割出出一条条裂纹,裂纹里、指甲里嵌满了泥土。她再也无力做饭了,娘家兄弟劝她让孩子回来,不然她会累死的。母亲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进入深秋,天气是一天凉比一天,母亲穿上夹袄了。地里的红薯成熟了,这可急坏了母亲,她担心不及时收上来,红薯在地里会烂掉。她听女儿说,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吃红薯,说是膳食纤维丰富,还能促进肠道消化。这么好的东西,不能丢在地里。能请谁帮忙呢,湾子里的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去了,留在老家的都是老弱病残的人,自家的庄稼都收不上来,哪有功夫帮别人啊?收花生、芝麻请了娘家兄弟,他家的红薯也成熟了,他也顾不上来帮忙了。母亲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一个人挖红薯。她挑着竹筐、背着镐头来到了东山的山坳里,那里种了几块长条形山地的红薯。母亲放下农具,先扯下一条埂子的红薯藤,拿起镐头,沿沿着红薯埂基小心地挖起红薯。挖完了一条埂子,她蹲下身子,将红薯放进竹筐里。待装满两个竹筐,母亲就往家挑。一路上,丛草、荆棘差点将母亲绊倒,母亲咬咬牙,拄着拐杖挑回家了。放下竹筐,母亲再也站不住了,就瘫倒在椅子上。那晚,母亲没有吃饭,坐了一会儿,喝点水就躺下了。天亮时,母亲起不了床了,就硬挺挺地躺在床上。

“姥姥,开门。”母亲听见在镇上读高中的外孙的声音,她慢慢地挪动身子,沿着墙壁向门口走去,给外孙开了门。原来外孙月休回来,她妈妈让她看看姥姥,没想到姥姥病倒了。外孙打电话让妈妈赶快回来,放下电话给姥姥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把她带到医院来了。母亲住院的第二天,女儿回来了。看着正在输液的母亲,又心疼又埋怨。

“娘,不是我说您,每次打电话,让你别太累了,你非要去干活,你说那红薯能值几个钱,这病倒了,几亩地红薯卖掉也不够交医药费。”

“孩子,我生来就是干活的命,你弟弟将我接到城里,不让我干活,我整天闷得慌。不知怎的,我只要见到泥土,在田地里干活,心里就舒坦。”

女儿走上前去,帮母亲擦擦手,可是她被母亲的手硌得生疼,拿起母亲的手端详,那大大小小的裂纹,那指甲深处的黑土,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母亲的这双手,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是越来越少了。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人握过镰刀?又有几人侍弄过庄稼?有人甚至连稻子和麦子都分不清!

在豫南山乡的老家,好多土地荒芜,好多村庄消失,那里缺少的是母亲这样的一双手。常想随着母亲这一代人逝去,家乡那丘陵上的土地将何去何从。

见过了无数双手,有的圆润白皙,如小葱般娇嫩;有的纤细修长,如小鹿般灵活。总觉得那样的手离土地太远,缺少生活的根基。母亲质朴善良,忠厚淳朴,生活脚踏实地,不浮躁不虚假,面朝黄土背朝天靠自己的双手劳动。难道这双手不是世间最美的一双手?

母亲的手已经和土地分不开了,土地的厚重和深邃融进母亲的血液中。

2023年4月14日 信阳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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