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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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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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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村庄

左拐右拐,上坡下坡,我随着风儿走进了故乡。我在万象河畔慢悠悠地走着。时间也在慢悠悠地流淌,如一架老钟表,指针上沾满灰尘,一步一步迟钝地走着。

那时候,我上小学,在大队部。从家里去学校,经过一条小河,再穿过几条蜿蜒的田埂。难忘的是雨天,赤着脚,撑着桐子油油过的黄布伞,迎着风缓缓地蹚过万象河往学校走去。

小学校里几百人,教室是土坯黑瓦房,桌子是破旧的木桌子,自己从家里带凳子去坐。教我的老师大多是本地的高中毕业回大队的民办教师,有一个公办教师,好像是我同学的母亲。父母常说,吃红壳本的人真好,雨水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常年也不用挨饿。他们让我好好学习,长大也要当个公办教师。

家里只有父母在生产队挣工分,到了年终,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母亲用玉米、南瓜、红薯代替大米、白面,即便这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公社医院处在乡村和商业街的结合部,赶集的、上店的,人来人往。傍晚,我和姐姐各提着一筐黄瓜站在医院门口叫卖,五分钱一根。母亲种的黄瓜嫩油油的,上面长满了一个个小刺,瓜蒂上长着个发蔫的褐色的黄花,不到一个钟头黄瓜就卖完了。我用卖黄瓜的钱买了铅笔和本子,铅笔用了一个月,一直到捏不住笔头为止;本子写了正面又写背面,角角落落落满了我工整的文字。

母亲比父亲小两岁,父亲年少时就失去双亲,家里一贫如洗,母亲嫁给父亲时,才十八岁。外祖父来父亲家里相亲,父亲正在屋顶加盖茅草,外祖父说,这小伢勤快,就他了。母亲从小吃惯了苦头,过门后,每天合计着怎么过活。她除了种黄瓜,还种苋菜、韭菜、洋葱、丝瓜、豇豆等。菜地少,母亲种的菜不够吃,她将辣椒放在地锅洞里烧熟,切碎拌上油盐,再和稀饭搅拌,算是菜肴。

生活的困窘让母亲愁肠百结,她很少开怀大笑,母亲生姐姐时年仅十九岁,我有记忆时,母亲才二十几岁,但我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没青春过,她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我们一家六口人住在三间黑暗潮湿的茅草房里,一间用作卧室,一间用作堂屋,一间当作厨房。小弟出生后,委实住不下,父亲决定将旧草房翻盖成土坯黑瓦房,另盖两间厢房,当作厨房和仓房。

外祖母家四口人,全是劳力,听说我家要翻盖房子,送来木料、蔬菜。

动工的那一天,村子里的青壮年自带工具都到我家帮忙来了。

打好了地基,开始砌墙。父亲指挥几个叔伯先掉好线,再沿着线砌墙。抱土坯、和泥、挑水,那个小小的场院里忙碌而富有生机。

要上梁了,外祖父和舅舅抬来一根新刨过的白晃晃的木料,上面裹着红布,看起来非常喜庆。木匠们在新架的房梁上,用斧头这里锤锤,那里敲敲,把接缝的地方弄得更合窍些。中梁上挂着太极图,两边的梁柱上贴着红腾腾的对联。这太极图、红绸子、红对联,多么惹眼。外祖母挎着一个筐,我们都知道那筐子里装的有猪肉、挂面之类。大锅支起来,火苗嘶嘶地舔着锅底,母亲忙着炒菜,外祖母忙着往灶塘里添柴,肉香飘得好远。

中午十二点,做好的整体大梁由十几个人抬到场,三十几个人绳拉肩扛,总算将大梁立上墙头,最后将外祖父裹着红布的横梁放在屋脊上。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大斗 ,坐在屋脊上往下撒钱,撒的是花生、白果、白馍,一分、贰分的硬币。

哗啦啦,空中下了一场五谷雨,底下已经乱成一团,喊声、笑声,衣服的撕裂声皆有,坐在房顶的父亲笑声更其灿烂了。

我的那些乡亲,直到我家的房子盖好才离开。他们仅在上梁那天吃一顿饭, 一分工钱没要。别人家盖房子时,父亲也带着抹子、瓦刀天不亮就砌上了墙。

房子盖好后,我家更穷了,母亲将弟弟送到了外祖母家,直到上学。

那年,田地一下子就分到户了。生产队长说这叫联产承包,叫责任田。

一份责任田抚慰了父母,也抚慰了整个村子。联产承包极大地激发了我们劳动的积极性,父母侍弄土地就如养育儿女一样。麦收时节,田埂上弟弟提着饭盒背着水壶,田间父母、姐姐和我挥镰收割,金黄的麦浪在我们眼前慢慢倒下,我们的脸上流淌着汗水,但我们心里甜蜜蜜的。母亲合计着等麦子收上来,做手擀面、包饺子,还可以烫面炸油糕,还可以发酵做千层饼……

待麦子收割后,父母在麦田里插上秧苗。秋天,我们又看到金灿灿的稻谷。那年,我们种的是杂交水稻,稻子亩产量增加了,碗里的米饭又白又糯。

我家还种了芝麻、花生等,我们能吃饱饭了,我们有油吃了,我们的学费也能交了。外祖父来我家 ,餐桌上有酒肉了。外祖父喝酒时嘴巴咂吧得很响,看着外祖父喝酒的神气,父母笑了。他们一高兴,小孩子可以上桌和客人一起吃饭了。

种好了几亩田,交上几箩筐公粮,就算没事了。以前的队长、会计、计分员都统统没事干了。母亲说你看那会计,以前那个胸脯子挺得高高的,头抬到天上去了,像俺家田边的大白鹭,眼里哪有我们社员?现在,你看他们个个都蔫了。

池塘边的老柳树是村里的“俱乐部”。中午,男女老少端着大碗坐在树荫下,我碗里的炒鸡蛋拨给你尝尝,你碗里的臭豆干夹给我品品,一顿饭下来,我们吃到了好多家菜肴,心里的那个乐挂在脸上。夏夜,我们手摇蒲扇,搬着竹床,兴匆匆来到柳树下,听六叔讲评书,《岳飞传》《杨门女将》,随着故事徐徐展开,小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小的脑瓜歪在一边……

责任田还是那些责任田,种田的还是那些人,只是那几亩薄田不顶事了。那年夏季交了几箩筐麦子后, 秋季还要交钱,叫提成,也叫农业税。每个人头每年要交100多元,一家六口人,全年要交1000多元。一年下来,交完了公粮,完成了提成,再算算买化肥的钱,糊口的粮食,所剩无几了,父母的眉头又紧锁了。

这时候,大集体时就闯荡武汉的人回来说,城市里大兴土木,建桥、修路、盖楼房,比种责任田赚钱多了,于是父亲跟着辈前往武汉去了。又有一些人前往往杭州、广州、无锡、深圳去了。他们有的去了工厂,有的去了建筑工地。这些去了外地的人。过了几年,有的开着小车穿着洋装回来了。后来那些飘到城市的人,买了房子、车子,将老婆、孩子接到城里安营扎寨。

曾经喧闹的村庄孤独了,寂寞了,一幢幢老屋在风雨中飘摇。有一天实在撑不住了,风雨交加的夜晚,它们倒下了,脸颊上流淌着思念的泪水。

老屋门前的大冲是肥沃的良田,金黄的麦浪、稻浪曾在这儿翻滚。眼下,看不见一个劳作的身影,疯长的凄凄荒草在风中摇头叹息。

我就读过的小学校,曾经的欢歌笑语,曾经的书声琅琅,再也听不见了。那淘气的孩子、可敬的老师,也不知藏匿到哪儿了。门前的万象河依然在流淌,那高高的篮球架向远处眺望,梧桐树上的鸟儿在唱着寂寞的歌儿。

村里那棵上百年的老柳树还在,柳树旁那棵杏树也在。正值初夏,柳树郁郁葱葱,杏子金灿灿的。如今,坐在树下的只有零丁的几个老者,当年偷杏子的孩童长大成人,奔赴远方了,给我家盖房子的乡亲,走的走,老的老,再也聚不到一起。黄昏下的老柳树,留下一地的阴影,显得更加孤寂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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