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问父亲,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父亲想了想说,应该是91年吧。是的,我没有记错,那年我9岁。
初春的一天早晨,天还很凉,我刚刚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自从女儿出生以后,母亲和我的联系频率从以年为单位渐渐到了以月为单位。开始母亲会时不时过来看看孙女,每次都反复的问同一个问题,你几岁了?女儿从模糊的回答1岁了,到清晰的回答4岁半拉奶奶。
最近一年多母亲时不时的说,她脚疼不方便过来,想看孙女的时候,总是我带着孩子过去母亲家玩半天。我也总是催促母亲去医院看看,她总说去看过了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还拿出来拍的片子和各种体检报告给我看。我看了看确实也没啥特别的问题,但是有一天母亲忽然和我说如果她死了,她的东西都在小姨那里,让我去找小姨拿,我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母亲在电话里说,最近胯骨疼的特别厉害,医院开的止疼药已经没啥作用了,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让我带她去我们这里一个挺有名的骨科医院去看看。我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披上外衣开车去接母亲,一路上我总觉得那种民营专科医院不太靠谱,接到母亲后我花了点时间说服母亲去大一点的三甲医院去做一个全面一点的检查,母亲同意了。
我带着她去医院挂了一个骨科的专家号,医生问了一下症状以及疼痛位置,随后大概判断了一下可能是腰椎的问题,建议做一个腰部CT。做完检查大半天已经过去了,结果要第二天才能拿到,医生开了一些更有效的止痛药,我便先送母亲先回家休息,我特别嘱咐母亲合理的吃止痛药没有什么太大的副作用不要强扛着,母亲看着我流露出一丝恐惧说,只要不痛能睡个好觉,我管它什么副作用。我安慰她说,没多大事估计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就算做手术也是个小手术。
第二天上午我计算着出结果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便去医院拿了结果找了医生,医生说腰椎没什么问题,但是肾的问题不小,有一边肾已经完全萎缩了!医生让我去挂一个内科的号问问具体情况。
内科医生看了病历,还有CT结果后说,”这个情况一般是由于输尿管堵塞以后导致一边肾慢慢萎缩,非常可能导致腰部以下某个部位疼痛,和母亲的症状也比较类似。“
“那是什么东西堵塞呢?”我问医生。
医生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我看了几秒说道,”情况好就是结石,我们这里水质硬结石很常见。“ 然后又缓了几秒种,声音更加庄重的说,”也可能是肿瘤,良性恶性都有可能,最好再做一个核磁共振的检查。你妈妈62岁年纪不算大身体还可以,一边肾既然已经萎缩了最好切除以后再看看到底是什么导致的堵塞,如果是结石或者良性肿瘤,那手术以后应该就没啥问题了,疼痛也很大几率就会消失了,人用一边肾生活没有问题的。哪怕如果运气不好是恶性,切除以后做病理也省得受两次苦,然后再看下一步治疗方案。“
说完医生让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如果要手术就安排住院了,我想了想说不用商量了安排住院吧!
去母亲家的路上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我对癌症这个事情非常敏感,因为60左右这个年纪的父辈,已经有好几个癌症离世了。同时也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癌症病人了,半年前岳父因为白内障手术去做了一个胸片术前检查,肺部查处一个9CM的阴影,经过3次取样查出一个罕见的肺部肉瘤癌,罕见到医生当时掏出手机查了资料才说出了一些干涩的术语。当时岳父的病无法手术,只能化疗。家里在讨论后续治疗的时候我没有说话。
回家后老婆问我意见,我对老婆说,”我不想给意见因为怎么选都是错的。“
在查询了很多专业资料以及咨询医疗专业朋友以后都显示这种癌晚期化疗有效率并不高,医生的化疗方案副作用不小,呕吐,尿血可能性都很大,收益大不大就看运气。大概率就是化疗生存一年,保守治疗也是一年。我给老婆的建议也是不要给建议,让岳父自己选,要化疗我们全力支持,保守治疗我们全力陪伴。
最终岳父选择了保守治疗,几个月下来情况还挺好,能吃能喝没有一点疼痛感,当然由于癌细胞堵塞一部分气道有呼吸困难的情况,有低氧血症。我们给岳父买了大功率的医用制氧机带着就挺好,然后能做也只有多带孩子去陪外公玩,和孙辈玩的老人有着无限的精神力量!
到母亲家后,她给我开的门,看着她情况还挺好。
”吃了止痛药效果挺好昨天没怎么疼了,睡了个好觉。“母亲微笑对我说
”那就好,医生说骨头没啥问题,不过有一边肾有点问题可能是结石堵塞引起的,还需要做几个检查。应该问题不大,可能要做个手术把有问题的一边肾处理一下,最坏就是有问题的那边切除掉,另外一边一点问题也没有,不影响生活的,处理好以后就不会痛了。“我对母亲说。
我还特意问了母亲,最近有没有尿血的情况?母亲说上厕所一切正常也没有疼也没有血。听到母亲这么说我忽然也觉得可能是我多虑了,估计也就是结石一类没注意就搞严重了。我让母亲收拾一点日常用品,我安排好了住院,住院检查可以走医保也方便后续的治疗!母亲点着头,眼神里没有昨天的那种恐惧和无奈,取而代之是一种有预期的,有条理的希望。
我带着母亲办好了住院,我通过信用卡预存了一些住院费,其实当时我的经济条件也不太好,一年前因为颈椎不舒服我下狠心结束了软件开发的工作,开始做手工艺品,新工作远远还没能补上缺口,正处于一个青黄不接吃老本的阶段。不过这时候也没有考虑太多,小时候总是听父亲以及周围的一些人说母亲以前做生意有不少钱,而我这么多年和母亲没有任何经济上的来往,对她的经济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总是觉得几十万总是有的,看病没有大问题,我出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办好了各种手续,我去病房陪了一下母亲,换她现任老公老朱回去做饭带过来。我和老朱基本没有交集,20年来每次见面说话也不超过20句,我知道的就是老朱是一个公家单位退休的比母亲年纪大10来岁,早年离婚了,有一儿一女他和儿女的关系非常的不好,也有十来年没有任何联系了。
从我的角度看他对母亲还不错,也比较谦让,做饭什么的都是他,日常开支也是他出。老朱没有什么爱好,最近几年每年都要出去旅游一两次,祖国南北东西,欧美日也算走了一圈了。
也给我带过几次礼品,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去美国的时候给我带一条牛仔裤和一双球鞋,牛仔裤和鞋的尺寸比我的身材整整大了一倍!但是很容易看出他们的婚姻是一种凑合着过日子,没有深入的感情更多就是相互陪伴,母亲也对我表达过相同的观点。不过此时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如何安排轮流照顾,我还要合理的安排工作时间,我还要随时处理岳父可能的突发情况!
老朱回去做饭的时候,我在病房也不知道和母亲说些什么,母亲打电话给小姨和舅舅通知情况,我坐在旁边划着手机心思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手机上的新闻。我看了一眼母亲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的形象,我的远期记忆不是太好,可能是我写代码用脑太多,脑子内存不够用把远期的记忆删除了不少。此刻我却清晰的想起一个妈妈的形象,父母离婚以后母亲没有要我的抚养权所以我跟着爸爸生活更确切的说是跟着奶奶生活,一天下午我拼命的挡着母亲不让他上楼,因为他们又要吵架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吵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拦着母亲只是父亲让我这么做,记忆中母亲很凶吵得很大声,后来父亲下来他们就开始推搡起来,最后母亲被推倒了,母亲躺在地上哭天喊地。我看着,我可能哭了但是我记不清了,那一刻的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躺在铁门旁的视觉记忆,蜷缩着。
”你有事你就先回去,这里也没什么事情。“母亲对我说话把我从那个记忆中拉了回来。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5点多了,我说,”那好的,我看老朱也快来了,我先回去给孩子做饭,晚上我带妞妞来看看你。”
“别带妞妞来,医院病毒多小孩子生病就麻烦了。”母亲说。
”好吧,那我吃完晚饭在过来。”我说。
“没什么事情就不用来了,晚上舅舅,姨妈他们都会来的!”母亲看着我说。
“反正没多远我开个电动车一下就过来了,看情况吧。”我说。
母亲点了点头。
吃好了晚饭,我陪着孩子玩了一下,我问了老婆岳父的情况,老婆说能吃能喝,下午还自己走去河边看了看别人钓鱼。我说挺好,可能保守治疗选对了,至少多过了好几个月的过得去的正常生活。老婆点了点头。
晚上我还是特意去了一趟,和亲戚们把情况说了一下。
我特意单独把舅舅拉到一边对他说,“现在情况还不能确定,如果是结石或者良性肿瘤那就是万事大吉,切除一边肾对身体影响不大,如果是癌症后面可能就要看病理检查出来的结果再看怎么治疗了。”
“你妈是一个好人,老天会保佑的。”舅舅点点头说。
我笑了笑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母亲是一个好人吗?还记得那是18岁,我借着所谓的摇滚的梦想离开了高中校园,出到社会要混出个样子来,然后被社会狠狠的抽了几个大耳光以后,我决定学点能活下去的本事。我决定学习平面设计用着我那台老掉牙的赛扬300装上PHOTOSHOP和CORELDRAW没日没夜的看着从网吧拷贝回来的学习教程,终于有一天我那台赛扬300扛不住了罢工了,我想换一个新电脑。我问了父亲对我说实在没有那么多钱,让我去问问母亲和舅舅,我心里想一年难见一次我去问肯定没戏,但是没有办法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母亲,果不其然母亲没有给,还训斥我说买电脑是不是要搞黑客骗钱,不要搞那些事情。我没有再解释就走了,回家闷闷不乐好多天,最后父亲还是给我3000多块我去买了一台赛扬1G电脑,给家里安装了一条512K的宽带,继续学习我的平面设计,而后又走上了自学码农的路。从那以后我有好多年没有见母亲,母亲也没有联系我,其实我并没有记恨什么,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联系,似乎母亲和我只是陌生人,她不知道我的生活,我对她的生活也是一无所知!母亲是否是一个好人我也不知道!
进过一系列的检查和等待,母亲的手术安排上了,手术持续了3个多小时,医生拿着切除的组织给家属确认,特别对我说这是病变的部分周边都切得挺干净没有感觉有扩散的迹象,下面要切片做病理才能得到确切的结果,要一周左右的时间现在好好的术后恢复。从医生的话中我得出两条信息,大概率是癌症,似乎没有扩散。那些天我和小姨,老朱轮流照顾母亲,同时我又翻阅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又咨询了专业的朋友,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原发的肾盂上皮癌没有扩散的话,手术系统化疗还是有比较大的希望的。
手术后的第二天,母亲情况还可以,就是喊疼。我和医生说给母亲上止疼泵吧,医生说怕会影响恢复,我说这样痛太不人道了!医生还是给上了止痛泵,过了几天母亲恢复的不错也不怎么疼了,胃口也都还挺不错的,和旁边病床的阿姨聊天聊的挺好。
这样的情形我都块忘了病理切片这个事情,当然即便我忘了医生也不会忘。病理出来以后医生把我叫去办公室把情况说了一下,果然是移行上皮癌,周边组织没有发现癌细胞,手术切除的比较彻底,这样看起来先休息一两个月,等身体恢复了再看化疗的方案。听到这里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是癌症毕竟很可能没有扩散,下面化疗也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事情。
出院前母亲叫我先去把住院费交了,回头再给我,我还是用信用卡给母亲付了住院费。送母亲回家后,我没有吧具体的病情告诉母亲只是嘱咐她养好身体。而后我特意把老朱拉到一边把具体病情都告诉了他,并嘱咐他这段时间要注意营养,还要准备好一笔钱化疗,他问我大概要多少钱?我大概估计了一下准备一个十来万块钱应该是够了,他说好的,我却看他面上似乎有一点难色,我也没有深究。
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生活似乎又回到正轨,我也不时去看看母亲,她似乎也还好,偶尔有点疼吃点止疼药就可以了。而且我的手工艺品的销量也忽然好了很多工作也有点忙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有一天我带着妞妞去看母亲,孩子平时很少见到奶奶和奶奶并不亲,母亲还是问妞妞你几岁了?妞妞显然有些不自然躲在她妈妈的怀里没有回答,妞妞妈妈圆场的说快告诉奶奶我4岁了。
我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我忽然觉得小小的孩子能躲在妈妈的怀里真好,孩提时候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我一点点映像都没有。我的记忆只有奶奶,冬天奶奶烧起煤火我和堂妹围坐在火炉旁,奶奶用一个大的毛毯把我们的脚都盖起来没过一会就暖和起来了。
有一年冬天我们这个南方城市也下了一场大雪,下午上课上到一半雪就把路的盖住了,班上的同学们都兴奋得不行,随着雪越来越大好多同学的爸爸妈妈就来接孩子了,然后老师就宣布提前下课,特别嘱咐我们几个没有父母来接的一路要注意安全。我记得那一天我开心的一路走回家,摔了好几跤,一路看着不停有行人摔倒,我压根就没有期待过有人来接我,自由自在挺好的。一路玩雪到家身上的衣服全都湿了被奶奶骂了一通,那天晚上我和堂妹堆了一夜的雪人。
第二天从邻居同学那里得知学校放假2天,简直快乐得不行。同学说他爸爸妈妈也不用上班了要带他去公园拍照,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我点点头赶快换上了白色的球鞋,在黄色的运动服里面套了好几件毛衣就一起去了,我和同学拍了好几张照片,我还帮他拍了全家福。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父亲也拿着相机回来了,父亲给我拍和奶奶堂妹一起拍了一张照片,邻居帮我们也拍了一张“全家福”。
其实父亲挺喜欢拍照的,这点我随了父亲,只是他只拍了一些生活的记录,而我有一柜子的单反和镜头!但是我的儿时相册里面没有一张和母亲合影,其实是一张母亲的照片也没有,我没有问过父亲。我结婚的那一年春节,我和老婆随母亲一起到老家看望外婆,我特意要母亲在门口拍张合影,老朱用相机给我们拍了好几张,后来母亲郑重其事的都冲印出来过塑好拿给我。
结婚,准备结婚的时候我打电话和母亲说了一声我准备结婚了,母亲说挺好挺好,还说不是以前那个高个子姑娘吧那个实在太高了!我想了好久什么高个子姑娘?后来我想起来了,那个姑娘是我高中的女朋友,而我结婚的时候我已经30岁了!
婚礼那一天特别的为难,父亲和母亲后来就再也没有交集,但是每次我去母亲那里,母亲询问了父亲的情况以后总是要奚落一番,总是说谁能受得了你爸那个变态脾气,我基本总是笑而不语。但是我总在想这是爱呢?还是恨呢?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许从来都没有零和博弈,爱恨交织的围城,破城的那一天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无非是分道扬镳而已。但是如果听到你过得挺好,那一瞬间从心灵的最深处涌现出的那种感觉我穷尽脑子能想到的词就是-不爽。
婚礼的那一天怎么安排座位这个事情很是为难了我,最后我刻意找了一个中间有一个T台的饭店,父亲这边的人都安排在T台的左边,母亲这边的人都安排在T台的右边,拜高堂的时候我和老婆左右鞠了两个躬。后来母亲为了婚礼当天父亲随便的服装唠叨了好几年,那天我本以为他们可能会打个招呼,其实并没有,只是舅舅他们说这样的安排挺好!
有一天岳父忽然发烧不退,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赶紧送去医院治疗,拍了增强CT,一边肺已经出现了白肺但是整体情况还是比较稳定。
“现在只能是对症治疗,先消炎退烧,打点营养。”医生指着CT片子对我说。“就按您的意见来吧。”我点了点头说。
“你爸最近有没有哪里疼痛,有没有呕吐,吃饭胃口怎么样?”医生问。
“在家还可以,基本没有疼痛,完全没有呕吐的情况,吃饭胃口还不错一顿食量能吃二到三两炒粉。”我说。
岳父那一段特别喜欢吃炒粉,怕外面的不干净我特意给他做,加上肉末,胡萝卜丝一类的增加营养。
医生听我说完笑着对我说,“能吃就是福分,造化不错。”
我当时没明白什么意思,然后问医生有没有什么注意忌口的,我准备回去给老的做饭去了,医生说出了那句电视上经常可以听到的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好消化能消化的就可以!我似乎听懂了。没过两天岳父烧退了病情稳定了很多,我拿去的鱼糜肉饼烫还有小饺子能吃一大碗。
旁边有个病友羡慕得不行,不停说,“能吃就是福气,能吃就是福气。”
我当时也没明白,对旁边的大爷说,“想吃就吃啊,不然下回我给你也做一碗,也不费事。”
岳父也附和说,“老刘,这个很好吃呢,又有营养又好消化,不然让我女婿给你也带一份?”
“我是没那个福气了!”大爷黯然的说。
我实在没明白也就没有再深究。医生和我说岳父这次恢复的不错,下面要注意呼吸不畅的情况,而且还要特别注意大出血,因为癌细胞已经侵入了肺主动脉,再住院治疗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谢了医生,和岳父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岳父挺开心的。
这边岳父还没有出院,我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腿疼又范了在医院住院了,我问她在哪个科室,她说在骨科。我赶到医院,看到母亲在病床上,母亲说前两天胯骨又疼得不行,还总是想吐就来医院住院了,本来以为打两针就好了谁知道不见好,然后医院做了几个检查,我看了看单据做了X光,做了CT,母亲忽然非常坚定的问我是不是癌症?我安慰她说,之前是有一个小瘤子上次手术已经切掉了,没什么大问题了。我找到了母亲的主治医生,看起来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生,说话的方式还非常的生硬!
“你妈妈这个情况应该转到肿瘤科,我们这里没法看她的病。”医生很直接的和我说。
“检查的结果怎么样?为什么总是胯骨位置疼?”我问医生。
医生从电脑上调出母亲的片子对我说,“从记录上看之前是切除了肾和一部分输尿管是上皮癌,但是这次检查的结果是,胯骨那个位置有一个鸡蛋大的转移灶,大概率是癌组织,肺上也有不小的转移灶,胰腺上怀疑有转移灶。”
听到医生说的当时我就有点懵了,同时又一股火气上来,质问医生说道,“你们上次为什么没有检查出来,手术出来才1个月转移也不可能那么快啊!”
医生可能有点慌了连忙说,“这个情况不是我这边的事情,还是要赶快转到肿瘤科再问问那边的医生。”
我想了想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安排给母亲转到肿瘤科病房,肿瘤病房在另外一个院区,离母亲家非常近环境也还不错。我对母亲说转一个院,那边离家里比较近环境也比这边好,照顾也方便。母亲点点头忽然又问我到底是不是癌症,她听到医生说要转到肿瘤科?我迟疑了一下,想着转院过去也是瞒不住的不如提前给她做好心理准备。我坐在她身旁说,是的,不过不严重上次已经完全切掉了。下面做点治疗就会慢慢好的,还特意说我朋友母亲也是癌症,每个月打几针现在也好好的好几年了。其实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特别没有底气,因为朋友的母亲在去年年初就离世了,从发现到化疗到离世熬了不到两年。就在大半年前我朋友车祸手受点小伤出院的时候我去接他,走出住院部的时候我看他隐隐的流了几滴眼泪,我还打趣的说不至于吧,这点小伤就哭起来了?他默默的说母亲当初就住在这个楼!我安慰他说你有眼泪是因为你怀念和母亲有着从小到大,由生到死点点滴滴的记忆,这记忆也就是她老人家人生的价值了,有了你还看见你一对儿女成长,也算不虚此行了。我还开玩笑的说如果换成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怀念母亲,一片空白!
办好转院手续,把母亲安顿在新的病房,我就赶快去找了主治医生。
医生看了检查资料对我说,“你妈妈这个情况是非常严重了,多发转移手术是不可能了,下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化疗。当然做化疗之前如果想做可以先做一个切片病理把骨头上和肺部的病灶做一个确认,不过这又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同时老人还得收一次苦,不如直接用药。”
“为什么上一次手术前没有检查出来那么多转移,如果检查出来何必挨一刀呢?”我有点气愤的质问。
“当时可能检查的位置比较少,而且已经发现有一个肾萎缩了,切除再切片也是一个正常的选择。”医生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深究没有任何意义了,我问医生如果化疗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说母亲出院时间太短,调理几天查查各项指标都符合要求就可以做。医生让我和家里人都商量好和老人也商量好,有结果就通知他这两天就对症治疗,补充营养。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医生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做化疗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那就不能长期在这边住院。我有点恼火,但是想想也是一句实话,他们也要赚钱吃饭,天使也得吃饭养家,而且不做治疗的话也没有必要占用这样的医疗资源了。
这时候这个问题又一次摆在我的面前,化疗还是保守治疗?我走到病房,我发现短短这几天母亲的呕吐症状变得非常厉害,不管吃什么过不了多久就会吐出来,疼痛也变得越发的厉害。我坐到母亲的身旁当着老朱面和她医生说接下来要做化疗,也可以在化疗之前取一点样本再检查一次这样用药就会更加准确,也可以直接就打针。最后我还是憋着口气说了那句话,看你想不想做化疗?我本以为母亲会问做了会怎么样,不做又怎么样?如果是这个问题我可能会不知所措,谁知道母亲问我做化疗要多少钱?我说几万块钱不算很贵。母亲接着说听说化疗会非常痛苦,一旦化疗就是会一直躺在床上了。我安慰她说这个不一定的,即便是有点反应也就是有点想吐,不可能会下不了床。母亲忽然悄悄和我说,你看旁边那一床那个老阿姨化疗大半年了,动都不能动了!我轻声说,每个人反应是不一样的。母亲摇摇头没有再问,只是说她让舅舅,姨妈明天一起来商量一下。
老朱来了,带来了晚饭。
“你赶快归去给妞妞做饭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了,明天再来吧。”
“时间还早呢,现在出去也堵车你先吃点东西吧。”我点点头说。
母亲勉强吃了几口粥就不吃了,又扭头对我说,“你快回去吧,回去做饭别饿着妞妞了。”
“那好吧。”我说。
出门在楼道上我听到母亲强烈的呕吐的声音。我找到医生问他,这个呕吐能不能通过什么药物缓解一下。医生说,他看看给母亲加一个止吐针。我问他为什么会吐得这么严重?医生无奈的看看我说,这个原因很多生理的心理的都有他也没有办法确定。我谢过医生,在离开巨大的重症肿瘤病区的路上,我看到每一个病房都住2个面黄肌瘦挣扎着煎熬着求生的灵魂,我开始感觉到在如此强大病魔面前,一个人乃至整个现代人类医学都如此的渺小。
晚上我查询了很多相关的资料,我甚至查询很多国外的相关资料,同时把母亲的检查资料发给了一位好友,他的母亲是一位资深的肿瘤专家。没有想到的是,朋友母亲,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询问了我母亲的具体情况。
“阿姨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说。
“别客气,你妈妈现在情况怎么,身体上有什么反应,心情怎么样?”阿姨问。
“情绪还可以,就是总喊胯骨那里很疼,上次去医院检查就是因为胯骨疼去的,这几天呕吐的情况也比较严重,吃东西就吐。”我说。
“你妈妈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术后一个月就发现这么大面积的转移并且出现这么大尺寸骨转移是不太可能的,结合你说你妈妈胯部疼痛有一段时间了,很可能早就出现了转移情况,你和妈妈都要保持好的乐观的心态,积极配合治疗,同时也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阿姨说。
“谢谢您,您觉得化疗会有用吗?”我问。
”考虑到你妈妈现在身体情况,又刚刚切除了一边肾脏,身体条件不一定能达到化疗要求的指标,还是先做好用药前的调理和身体监测。化疗是否有效对每个人情况不同,这个我没有办法出有意义的回答。“阿姨说。
我再次谢过阿姨,准备挂断电话,电话那头阿姨忽然对我说,”小浩,尽量不要再给妈妈做有创的检查,没有必要再受苦了,如果痛的厉害找医生开一些强效止痛药。“
”谢谢阿姨,具体是什么止痛药呢?“我问阿姨。
”盐酸可待因或者吗啡缓释片,你去问问主治医生就知道了“阿姨轻声说。
”谢谢阿姨。“
挂断电话后朋友和我在微信上闲聊了一会,最后他给我发来一句话,“我妈说发现得太晚了,怎么选都是错的!”
晚上我问老婆岳父的情况,老婆说,情况还可以,不发烧了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说,你爸运气还是不错的,不呕吐吃得下饭,也没有疼痛止痛药都不用吃。老婆点点头问我,你妈那边打算怎么样?我说,不知道让她自己选吧,估计化疗意义不大太晚了!我老婆点头说,你尽力就好了,从小她也没有照顾你一点,你做到这样就算不错了。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晚上和妞妞玩的时候,我忽然问她,”要是外公没有了,见不到了,你会想他吗?“
”还有外婆啊,我和外婆玩就可以了,反正外公只会去钓鱼又不和我玩。“妞妞稚气的回答。
”她要是奶奶没有了你会想她吗?“我又问妞妞。
妞妞摇摇头,然后就自顾自的跑去玩自己的毛绒小乌龟去了。
我忽然想起外公去世的时候,那时候我是十一二岁吧,在母亲要求下我也一起去参加了葬礼。到了老家,母亲让我叫人这个是舅舅,那个就小外婆,那个几姨妈等等。我就按母亲说的称谓加上一个好字,我认识他们,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因为我每年甚至两年才会见他们一面。母亲让我给外公上香磕头,我拿着香看了看照片的老人,除了略有一些容貌的似曾相识以外我几乎不认识他。
我几乎没有看清过外公的脸,我印象中有不多的两次过年回老家我给外公拜年,外公坐在农村的卧房里房里很黑也没有开灯,母亲就会大声的在外公耳边说我的名字,外公就回答好好好,去吃饭去吧!然后我就去堂屋里面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好,以免不停的要给各种亲戚打招呼,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他们!
越长大我就越排斥过年去农村老家,我实在无法记住那么多陌生人的称呼。小时候还稍微有些动力,至少可以拿到一些红包,多的时候能有二三百块钱而且是完全可以由我支配的!因为父亲会问我拿到了多少红包但是不会拿走我的,但是我一般留下一点点其他给奶奶。那时候父亲赋闲在不知何处,奶奶偶尔街道有一点点补贴,偶尔伯伯姑妈会给一点生活费,最困难的时候我吃过酱油拌米饭,我也脑洞大开的用一点白糖拌米饭吃,我还觉得挺好吃。这些经历我和我老婆说起的时候,我老婆觉得不可思议,她比我小7岁她的儿时吃穿已经不愁了。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初三的时候,BP机在国内兴起了一段时间开始慢慢向学生群体渗透了。小伙伴们好些人有了BP机,我也特别想有一个,那会父亲也结束了赋闲回到单位上班了,家里的生活条件还是好了很多至少我偶尔可以拿到一点点零花钱。我知道问父亲要买BP机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我就偷偷的攒下了我的零花钱和一部分早饭钱,到新年的时候居然也有3,4百块钱了。当时BP机也便宜很多了迷你型的中文机900块钱一台送一年台费。那个春节可以说是唯一一次我非常充满期待的给没每一位陌生的亲戚拜了年,加上母亲,老朱,爸爸,奶奶给的压岁钱我居然攒够了1000块钱。我兴奋的在商店开门以后买了一台BP机黄色的,小小的挺可爱的,一共花了820块钱。剩下的我买了几张盗版的BEYOND的磁带,我还记得买BP机那天我穿的蓝色的外套的样子,我甚至还记得我的扣机号码!127-1。。。。。。
我到医院的时候,小姨已经到了。我看到旁边病床空了我问母亲,”旁边那个老阿姨出院了?“
母亲点点头对我说,”好像是打完这一次化疗了,我听她和她女儿说不愿再打了,出院回家休息去了。“
我问母亲想不想吃水果,她指了指地下的盆子,以及吐了不少东西在里面。我问母亲胯骨哪里还疼不疼,她说非常疼,动手术肚子上也非常疼!我让母亲等等我去找医生看看开点更有效的止疼药。我找到主治医生,医生很热情的接待了我,立刻问我商量得怎么样?并给我介绍了一下化疗的方案,我耐心的听完了他说的化疗方案和当初岳父的方案几乎一样,看来这个化疗也是有固定模式的。我回复医生说,母亲想听听家里人的意见家里人等会就过来了,等母亲决定了好了就过来通知医生,然后我问医生还有什么更好的止痛药,母亲疼痛比较厉害。他说现在刚过来开的是第一阶梯止痛药,如果效果不好的话就要用第二阶梯止痛药是弱阿片类药物了,但是吃了就回不了头药物只能一步一步加强。我看了看医生说,让她一直痛着是不人道的,开吧。医生操作了一通给母亲开了两盒盐酸可待因,我再一次询问对于母亲的呕吐症状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医生摇摇头说止吐针已经打了如果没有作用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我对医生说说如果这样吐身体很快就会垮了,这样想要达到做化疗的生理指标可能有点难吧。医生看了我一眼说,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最好去照一个脑部CT。我谢过医生,嘱咐快点把止痛药开过来。
回到病房,我和母亲说止痛药开好了等会就拿过来,这种止痛药会比较有效。母亲让我帮她按按脚说是躺久有点麻了,我帮她按摩小腿的时候发现有浮肿,我嘱咐母亲时不时要动一下腿脚。母亲回了一声好的,我接着和母亲说,医生建议去做一个脑部的CT检查,母亲忽然有些反常激动的说,不做不做什么检查也不做了,吃苦得很,要死就死吧。我安慰母亲说没有那么严重,等会吃了止痛药休息一下就好了。母亲闭目没有回答我,我知道母亲心理防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而我们无法也无力做什么,现在任何安慰都没有意义,我期待的只有止痛药能暂时缓解母亲的痛苦。
很快舅舅,大姨等亲戚们都到齐了,和母亲寒暄了几句以后。母亲说,老朱留下来照顾她,其他人出去商量一下吧。我们走到楼下院子里的凉亭,我给亲戚们说了一下母亲的情况,大姨说母亲这个情况是比较严重了,她说她也是几年前体检发现早期的乳腺癌手术化疗以后现在恢复得还不错,当时她的医生说她运气好发现得早如果是转移了就没救了。我接着大姨的话茬说下面的问题就是,是否建议母亲做化疗的问题了。
大家讨论了一小会没有结果,舅舅问我是什么意见?我说从理性来说我觉得做化疗肯定是不能治好病,但是有一定的可能延长一段时间的寿命,也可能改善症状,当然也有一定可能有明显的副作用更痛苦!我做不了主,还是让母亲自己选择。大家似乎找到了一个宽阔的台阶,纷纷附和我的意见。最终这场讨论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回到病房的时候小姨拉住了我说,钱不是问题,母亲有20万放在她那里,并问我化疗要多少钱?我说估计在10万左右吧。
回到病房,母亲问你们商量得怎么样?大家没有发声,我说这个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母亲把头侧向一边说她不想做化疗,不想吃那个苦了。我岔开话题,问母亲止痛药开过来了没有,她说刚刚开过来吃了。我问她有用吗?她说好像有点用没有那么痛了!母亲让我们都回去吧,下午老朱在这边照顾她就可以了。我对母亲说先不要着急吧,等明天各个指标检查结果出来再说!母亲对我点点头。
下楼的路上,亲戚们对我说如果你妈不愿意做化疗,那就按她的意见吧。后来小姨单独和我说,这个钱老朱也不知道,如果你妈说了我就把这个钱交给你由你来支出。我点了点头说,好的。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句话,太晚了怎么选都是错的。最后我内心坚定了那句我对老婆说的那句话,要化疗我全力支持,保守治疗我全力陪伴。还没来得及去吃中饭,接到老婆的电话说岳父可以出院了,我便开车去接岳父出院,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我老婆说还是要注意大出血,如果出现大出血就会很危险。
晚上吃完晚饭,我老婆对我说,”我妈让我们去了解一下墓地的事情,别到时候抓瞎。“
”你妈倒是挺想得开。“
”当初说最多就是一年,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了,有些事情了解清楚也是对的。“
”好的我找朋友问问看,刚好有个朋友在公墓上班。“
我有时候真是佩服老婆的淡定,其实这种淡定也是一种冷漠,她和岳父的关系一直也就是这种淡淡的冷漠。也许是她还太年轻,而我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吧!
想想我曾经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甚至在父亲第一次轻度中风的时候,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对我说父亲血栓堵塞很轻微吃点药,打几天针就可以了。我问医生是否需要住院,医生说住也行不住也行。我问父亲是否想要住院,父亲坚决不住院,我都没有多问就在打完针以后把他拉回家去了。后来父亲就在社区医院打了一个疗程的血塞通,开了药慢慢的恢复的不错,到现在除了感觉他反应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其他和正常人没啥区别。不过那两年父亲老了很多。父亲身体一直比较一般,脾气大且烟酒不离,我总以为他会是头上几个老人最先走的,但是事实证明命运不是人可以轻易看透的!
晚上变成了我的碎片化工作时间的重要部分,静心下来加工好客人预定好的饰品已经是11点了。老天爷也是造化弄人,新工作熬了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大的起色,反倒这种节骨眼上订单倒是大幅度上升,虽然很累但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毕竟下面的事情完全不可知,没有钱会变得非常被动。
工作完我开了一瓶冰凉啤酒,几口喝了下去。就在思绪慢慢飘远的时候我想起几个画面,是母亲和我还有奶奶在街上的一个报刊亭卖报纸书籍一类的,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娃娃,不对啊我应该不会记得那么小的事情,我忽然想起那是奶奶和我描述的,奶奶说母亲不愿意干那个工作,后来就自己弄了三轮车去到处卖水果去了。我对母亲卖水果那段事情我几乎没有记忆,有那么一两个画面我怀疑也是自己在听了奶奶讲述以后脑补出来的。
想起奶奶,她是一个长寿的人,我记得奶奶是在我19岁那一年离世的,是一个除夕夜,父亲和我说奶奶一九零几年生人的,离世的时候已经快100岁了。那是我第一次体验身边至亲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我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我看着奶奶身体一天一天衰弱,各种衰老,肌肉萎缩的痛苦一直折磨着奶奶。奶奶经常吃一种一包一包的药粉,包装上写着头痛粉。那时候我就想人活那么老其实也不能算是一种幸运,要承受多少痛苦啊?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理解痛苦真正的意义,奶奶不能动的那段日子时间不是很长,父亲,叔叔,和我轮流照顾奶奶。我能做的事情不是很多,也就是扶着奶奶活动一下,搀扶奶奶上厕所一类的。奶奶走的那一天我们守在家里,父亲打电话给大伯,大伯说暂时回不来,父亲当时生气了。最后大伯还是赶了回来只是没有看到奶奶最后一眼。
由于奶奶离世那天正好是过年时间不适合搞什么仪式了,第二天就去火化下葬了,一切都弄好以后大伯和父亲说以后还要常走动!父亲说还走个屁,转头就走了,那一下我觉得父亲第一次给了我一个高大而佝偻的背影!回家的时候父亲打扫着奶奶的房间,发现床和墙的夹缝藏着有很多用过的卫生纸,父亲忽然嚎啕大哭,父亲说奶奶是不想麻烦我们。我也哭了,但是我却更加坚定的认为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就像我一个朋友常说的话,我不怕死我怕痛。记得奶奶临走之前总是在念叨小姑为什么不回来看她,其实当时小姑已经不在了好几个月了,也是癌症在极度的痛苦和挣扎中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一直不敢告诉奶奶。
清早接到母亲的电话,我有点紧张,母亲叫我去给她买一碗馄饨,她忽然想吃馄饨还指定了哪一家的馄饨好吃。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骑上电动车立马赶去给母亲买了馄饨,给自己也打了一碗赶到医院,以免错过了母亲这点胃口。母亲吃了半碗问我说这家的馄饨好吃不好吃,我说还不错。我还特意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她买,她说不用中午老朱会做稀饭过来的。我没有提治疗的事情以免坏了她的好情绪,母亲倒是自己说昨天抽血检查应该有结果了叫我等会去找医生问问,母亲问我到底要不要做化疗,她说她打电话给朋友,朋友都说化疗很痛苦吃中药好。我安慰母亲说化疗不一定会有很强的副作用运气好的话反应很小的而且也就是打针而已,中药也可以吃互相不影响的。母亲还是小声的和我说她不想做化疗。我对她说,如果想做我全力支持,如果不想做我全力陪伴。母亲又凑近一点轻声和我说她在小姨那里放了一笔钱,如果有什么情况就让我去找小姨。我劝母亲不要胡思乱想。
我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对我说,”你妈妈的肾功能不达标,还需要打几天针继续恢复好一点才能化疗。“
”化疗有效机会大不大?我妈似乎有点不愿意化疗,不做化疗的话还有多久?“我问医生。
“我看你似乎也懂的蛮多,你妈妈这个情况转移很多,化疗有一定概率延长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提高生存质量,我比较担心的是你母亲呕吐这个事情。如果不化疗不会太长了,这个阶段癌组织发展很快的,半年是最乐观的预期。”医生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作为医生我一般不会给病人下时间结论的,因为未知的因素很多。有的人在医生下了结论以后奇迹般的存活了很多年甚至有痊愈的,也有的人会忽然快速恶化的,但是最好不要笃信奇迹,那种概率少之又少!“
我谢过了医生,回到病房对母亲说昨天的抽血检查还可以,肾功能还差点点,还要调养几天!母亲点头问我,如果不做化疗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说打两天针稳定一点就可以出院。闲聊时母亲问了我父亲的情况,也问了一下我现在的经济和工作情况,我大概和母亲说了一下这几年我的工作情况,经济情况我并没有实话实说只是说还过得去,其实年头我刚卖了我自己的车,卖完车以后等公交车回家的时候我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所以那段时间我一般开着电动车,必须要接送老人的时候就开老婆的小飞度!如果两头都要接送老人的时候我就必须要借朋友车用,以至于朋友后来直接把一套车钥匙丢在我这里说用的时候就自己去开就好了。
话说到一半,母亲忽然叫我把脸盆拿过来,我赶快拿起脸盆大口的呕吐起来,早上吃的馄饨又全部吐了出来,母亲看了我一眼说,”又白吃了!“
我读出了母亲眼中的绝望,痛苦可以忍可以吃止痛药这个吐怎么办?我安慰母亲说也消化了一部分了,下次过来我给你带点助消化的药来。而后我找到了主治医生,问他这个吐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一脸严肃的和我说,“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心理因素有可能引起呕吐,但是一般没有那么强烈,而且总是在吃东西以后。还有就是消化道转移堵塞,但是如果是消化道堵塞以后一般伴有出血疼痛,你妈妈没有查出大便隐血的情况也没有说胃痛肚子痛。还有就是低钾电解质紊乱,不过昨天的检查电解质是正常水平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脑转移导致颅内压力高或者影响了神经系统。所以我才建议你去做一个脑CT确定一下。”
”我已经和老人家说过了,她怎么也不愿意去做检查了!“我说。
医生对我苦笑了一下说,”那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继续打止吐针而已了再加一些营养针。“
回到病房,老朱已经带来了稀饭,我嘱咐母亲说一次吃一点点多吃几次可能会好一些。母亲点点头让我先回去吃饭去,没什么事情下午就不用过来了,下午小姨来陪她,晚上老朱在这边就可以了。我说看情况吧,这时候我接到老婆的电话心里又是一惊。谁知老婆说岳父又想吃炒粉了我要是有时间就回去做一些,一下我又松了一口气。回家做好两份炒粉,自己随便吃了一点就给岳父送去,岳父胃口倒是好得很脱下氧气管子,大口吃起来,我让岳父慢点吃别噎着。看着岳父津津有味的吃着炒粉,我忽然想起了早上母亲看我那绝望的眼神。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和老婆说你爸上辈子是积了德的,能吃就是福哪怕是明天就要死,今天能饱餐一顿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就在这时候我下定决心劝母亲做一个脑部CT,确定一下情况。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去的时候母亲刚好在呕吐。吐完以后母亲看着我说,你看怎么办?我说明天去做一个CT检查看看是什么情况,也方便医生对症下药,母亲没有再坚持。我找到医生约了CT检查,医生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说下午就可以做,下午我推着母亲去做了CT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看到,检查的医生叫我第二天直接去找主治医生就可以了,不需要来拿片子的。我谢过了做检查的医生,推着母亲在院子里转了转,母亲忽然对我说如果再检查出什么问题就不治了回家,我也只能说那句话别胡思乱想。
下午朋友打电话约我晚上喝几杯,我说这半年我都没办法出去喝酒。我朋友十分不解的说,你最近压力那么大还是要实当的放松一下才行。我说喝酒不行随时都可能有事,喝了酒要误事。朋友听到也只得作罢了。晚上我特意去看望了一趟父亲,父亲倒是悠哉,在家鼓捣他那些无线电线路板。打从小我就看到鼓捣这些,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挺为父亲骄傲的,能修好录影机,还能修好彩电。我10岁父亲还停薪留职从单位出来和朋友搞了一个电子公司,鼓捣一个什么酒精测试仪最后也是一败涂地一蹶不振好多年,似乎是连女朋友也谈崩了,最后父亲居然把我送到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堂哥哪里读了一年书,那是挨揍的一年,孤独的想家的一年,一个10岁的小朋友每天在空旷的4楼的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眺望着夕阳西下的地方幻想着那是家的方向,最后还是在我强烈到近乎疯狂的坚持下才得以回家。从那以后我孤僻了好多年,直到高中我依然很难融入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环境,好在后来由于对BEYOND的喜爱,爱上了摇滚音乐,假借着梦想的名义借着啤酒的威名,慢慢的才努力的融入到了人群中。
我和父亲说了母亲得了癌症,父亲有些惊讶询问严重不严重,我说很严重已经很多地方转移了,再乐观的估计也熬不了多久了。父亲喃喃的说,要不要去看看她呢?我说,去看就算了吧,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知道母亲是一个好强的人,她现在痛苦的样子绝对不会想让父亲看到。
临走的时候父亲送我下楼,父亲对我说,“你妈从小没有照顾你,不完全是她的错,你尽力照顾她最后的日子吧。”
我笑了笑问父亲,”那是谁的错呢?“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父亲点起一根烟站在原地没有动。
早上天还没有亮我就起床了,看着天边微微泛起一点霞,我忽然拿起相机开车飞奔到山顶,漫天的红霞映着山下一层一层的云雾宛如一副人间仙境,我按了几次快门。临走的时候遇到几个论坛里的老年摄友,有名的四剑客4个人加起来快300岁了,每天开着小摩托到处跑到处拍,时不时还聚起来喝点小酒,最厉害的是他们签了一份协议谁出事了家人都不能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他们问我最近怎么都没有参加活动,我说母亲病重没有时间出来。老同志劝我看开些,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我打趣问他们还有一个呢,怎么只来了3个还有一个没起床啊?他们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没了!我说他们爱说笑,然后就开车下山了。回去的路上等红绿灯,我上论坛看了一眼,真的没了,四剑客没了一个变成三剑客了,想想刚刚他们的口气,这帮老哥可能早就豁达了吧!
到医院的时候,时间有点晚了,我到病房的路上要先经过医生的办公室。扭头看了一眼医生刚好在,便顺便问了医生,”你好医生,昨天的检查有结果了吗?“
医生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说,”有了,你稍等一下我看看检查结果。”
“好的。”我说。
“情况不是太好,考虑有脑转移可能性很大,CT上还不能完全确认,放射科的结论建议做一个核磁共振确认。”停顿了一下医生转身过来对我说,“没有必要做核磁共振了!”
我谢过了医生,来到母亲的病房,看见母亲在吃橘子,母亲看见我说这个橘子挺好吃就是有点淡水,吃了两个了还没想吐。我笑了笑说,那挺好啊,一次别吃太多,下午再吃点。母亲点了点头,让我尝尝旁边的葡萄,看是不是坏了?她吃着有点苦,我尝了一颗说太酸了我吃不了胃不好。
老朱回去做午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她还是不想做化疗了,让我过两天帮她办出院。我说,出院的话要是止不住吐,营养跟不上的。母亲说她一点一点吃可以的。我点头同意了。母亲缓缓的说,“听天由命吧,有些东西强求不来的!”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我随意的查询了一下脑转移以后还能够存活多久,这一次我查到了一个非常确定的数据,没有特殊治疗中位存活期为4周,我也没有认真的再去看更多的资料了,没有意义了。我和老婆说,母亲很可能要走在岳父前面了。
下午我先给舅舅还有小姨打电话说,母亲的CT检查情况,并说了母亲想要出院了,大家都表示我决定就可以了。小姨又再一次强调母亲说了以后就把那笔钱交给我。然后我去了医院,特别把老朱拉到走廊把情况也给他说了一次。
老朱看起来有点慌问我,“那要我做点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在家就要辛苦你多照顾了,你看等会回家先把家里收拾好,我后天办出院手续,我开车过来送你们回去。”我回答到。
老朱只是点点头,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我很勉强的对他笑了笑!
找到主治医生的时候已经是5点多了。
在走廊上我对医生说,“你好医生,我妈决定过两天出院。”
医生双手枕着走廊的扶手目光停留在远处对我说,“做化疗还是有一定希望的。”我转身面对医生笑了笑问他,“您有信仰吗?”
医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的还是目视远方说,“如果你说的是宗教信仰的话我没有。”
“我也没有,不相信轮回因果,也不相信奇迹!”我说。
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嘱咐我出院以后要注意给母亲补充营养和电解质,如果吐的厉害就要口服葡萄糖加上电解质,我谢过医生准备离开了,医生忽然转身对我说,“出院前我会多开一些止痛药,吃完了可以到医院开,这种药是管制的外面买不到的!”我再次谢过医生去病房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
吃过晚饭我带着老婆孩子到公园去散散步,我对老婆说,母亲想过两天出院了,这次CT的结果很不好,化疗意义不大了。老婆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然后看着妞妞在草坪上玩耍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不要跑太远快回来妈妈这里。我忽然觉得最近母亲的病情,工作的事情占据了我思维的全部,而老婆就能很好的平衡这种情况。她每天会在送妞妞去幼儿园之后,或者接孩子之前去看看岳父。如果情况还好她也可能不去,打个电话和岳母询问一下就可以了,老婆的思维重点在女儿的身上。我忽然觉得这样很好,孩子是延续,老人终将逝去。终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会死去,谁也不可能抵抗自然的规律。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有原因的。这几年参加朋友父辈葬礼好几次了,好几个都是癌症。面对父辈的离去,有些人一直憋着一脸淡定,直到哀乐响起那一刻哭得天崩地裂。有些人一开始就进入了恍惚的状态,直到哀乐响起嚎啕大哭伏地不起。也有些人看起来压根就无所谓,一面招待朋友,一面安排事情一切都仅仅有条,直到哀乐响起的时,眼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泪光,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又开始张罗各种事情。或许是因为和父辈关系亲疏不同吧,又或许是因为每个人对死亡的态度不一样吧。
自从奶奶过世以后,我一直坚定的认为死亡是一种解脱,直到一件事彻底模糊了我对死亡的看法!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我刚打开电脑例行每天早上的服务器检查工作,忽然听到三楼的大姐撕心裂肺的喊着救命。楼上大姐和大哥是老邻居,平时关系也很不错见面总是寒暄几句发颗烟。就是他们两人总爱吵架吵得面红耳赤的。二楼住的是大哥的父亲,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太好,时不时也会吵一个稀里哗啦。听到救命声我没有多考虑立刻几个箭步冲到3楼,进门一看吓了我一跳,大哥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大姐和她的女儿完全不知所措,她女儿其实没比我小几岁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估计他们结婚生孩子比较早,大哥比我父亲要年轻好多。等我凑近一看,我脱口说出,不好。大哥面色发紫,可能是心源性猝死。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两句话,心肺复苏,可能晚了!我马上叫她女儿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告诉医生是心梗需要立刻急救,并在楼下等救护车接上来。我加大声音和大姐说先把大哥扶到地上平躺不然来不及了,大姐听到我的话稍微镇定下来,把人扶到地上我看了一眼大哥的裤子,小便失禁了。我脑子又冒出那个念头,可能晚了!我让大姐检查一下大哥口中有没有异物,大姐摇摇头说没有。我开始对大哥做胸外按压心里默数着1,2,3,4....然后告诉大姐我停下来的同时捏住大哥的鼻子通过嘴巴给大哥大口吹起。我也不记得我们做了多少组心肺复苏,我仿佛看到大哥好像回了一口气,没过多久急救医生到了,立刻接手了心肺复苏,另外一个医生询问大姐病人的情况,大姐说早上她和女儿在房里,出来就看到大哥趴在茶几上喊不动,就大喊救命了。医生问大姐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发病的吗?大姐说不知道,这时候我看到拿着呼吸器的医生看了做胸外按压的医生一眼,我仿佛读懂了他们的眼神,晚了。最后去医院的时候,大姐想我去帮帮忙我也跟着去了,大哥到医院,抢救了没有多久就宣布死亡了。中午我看到他女儿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我安慰了她几句。
我忽然觉得死亡原来离每一个人都很近,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斯之剑,随时都可能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我想死亡对大哥来说必然不是一种解脱,他的女儿才刚刚大学毕业,他可能还有下一顿酒还没有赴约,他的父亲还在!但是值得欣慰的是这种死亡的方式,至少没有受多少苦!那一刻我开始敬畏生命,敬畏死亡。我朋友说我变得怕死了!
早上老婆说要去医院给岳父拿药早点去不用排队,我送了妞妞去幼儿园以后我打电话给朋友说,要用他的车,朋友让我自己去开就可以了。这时天上落下几颗小毛毛雨,我检查了一下车座下有没有雨衣,果然有,而且包装都没有打开过,这东西买来以后就从来没有用过,平时总是在最风和日丽的天气才会骑电动车,我不经意的叹了一口气。
到医院以后问了母亲的情况,呕吐依然,疼痛感还可以忍受,我最后和母亲确认了一下是否准备出院?母亲很坚定的点头。我出门去找医生问办出院手续的事情,路过一个病房,家属在门外哭,我没有往里面看,我知道又一个痛苦的灵魂解脱了,短短几天我已经看到2次了。
主治医生其实人还不错也就40来岁的样子,只是看上去一脸冷漠,也许是职业需要吧。也许是昨天我说话的方式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或许就是单纯他不忙就和我聊了几句。
“你妈的情况,我想你也很清楚了,情况是非常严重的,如果没有特别的治疗,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
“谢谢医生。”我点点头说道。
“回家以后你妈的呕吐症状是没有很好的办法了,如果吃不下东西就很可能出现营养不良以及电解质紊乱,还是上次和你说的要口服葡萄糖以及电解质,如果喝都喝不下去了,就必须要去医院支持治疗,不需要去大医院了,找个小医院床位也好找。”医生说。
“谢谢。”我说。
“出院是可以的,没有后续治疗,住在这里也没有意义,那你去办手续去吧!”医生说。
我再次道谢。在我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医生和我说,“如果你妈疼痛加剧,就需要去医院办个手续,开吗啡缓释片才有效了!”
我再次非常认真的谢过了他,走出来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有时候还是有信仰的好。”
办好了出院手续拿了医生开好的药,我到病房告诉母亲可以回家了。母亲让老朱先拿一些东西下楼等她,老朱走后母亲让我把银行账号给小姨,让小姨把最近的医疗费转给我。我点点头。母亲忽然满脸认真的和我说,她有20万放在小姨那里,还有一些金首饰。这些老朱都不知道,并且嘱咐我不要告诉老朱,说他也有他自己的,他们相互不过问的。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把母亲送回家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旁边的药店买了葡萄糖口服液以及口服补液盐,还特别买了一瓶复合维生素。老朱说要去买菜做中饭,老朱走后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院子,忽然开口问我,中午谁给妞妞做饭。我说妞妞中午在幼儿园的,下午我老婆才去接回家。母亲问起岳父的情况。我说,岳父情况还可以也是在家休息。母亲忽然很认真问我,岳父是不是也吐的厉害?我说,岳父倒是没有呕吐,就是呼吸比较困难要时刻带着氧气。母亲叹息了一声说,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
沉默了几分钟母亲忽然和我说,”你回去休息几天吧,这几天不用过来了,你天天两头跑来跑去累得很!“
我对母亲说,“看情况吧,不是很累,反正最近我也不是很忙。”
吃完中饭以后,母亲催促我回去,我感觉她可能有些话想和老朱说。我临走的时候特别嘱咐母亲止痛药要按时吃,如果吃东西吐的厉害,就每天喝几瓶葡萄糖和口服补液盐,每天吃一粒维生素片。母亲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母亲又嘱咐我这几天不用过来了,好多人来看她的。我点了点头说,好的!
“爸爸,为什么公公会生病呢?”吃晚饭的时候女儿忽然很认真的问我。
“因为,公公抽烟啊,抽烟的人年纪大了以后就容易生病了。”我回答女儿。
“那爸爸不要抽烟了噢!”女儿说。
“爸爸已经在戒烟了呢。”我说。
“那奶奶又为什么生病呢?”女儿问。
“我也不知道呢?可能是人老了以后就容易生病了。”我说。
“我估计是因为环境,你看你妈那里一楼,又不愿意开窗通风透气,那么潮湿的环境久了谁受得了。”老婆对我说。
“很有可能,不过癌症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的,生活里面只要有一个致癌的不良习惯久而久之弄不好就会病。你看大何他爸烟酒不沾,唯一的爱好就是吃腌酸菜,最后还不是得了胃癌。不过你妈的习惯就很好,剩菜统统倒掉。”我说。
“爸爸,什么是癌症呢?”女儿问我。
“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噢,是自己的细胞变坏了以后,到处搞破坏就生病了。”我回答女儿。
“致癌物那么多,什么甲醛啊,抽烟啊,亚硝酸盐啊,喝酒啊,雾霾污染,只能尽可能保持健康生活,其他都是运气。”我说。
“一下家里两个老的癌症,真是背运。”老婆说。
“等这个事情过去了,去海南度假一段时间。妞妞,过段时间我们去大海边玩好不好啊?有好大的沙滩噢”我对老婆和女儿说。
“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啊?”女儿问我。
“你估计什么时候?”老婆问我。
“我妈如果就这样,估计熬不过3个月了。你爸我说不好,他这个情况就像背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也可能一直都还好,不过最乐观也就是半年了。”
“对了,墓地的事情你问过了没有?要多少钱啊?”老婆问。
“问过了,人没了再去办都可以,骨灰可以暂存的。价格两万左右这个样子。”我说。
“好的,那我告诉我妈!”老婆说。
晚上女儿睡着了,老婆问我,真的去海南玩吗?我说,真的去。老婆这段时间迷上看那些赶海的短视频,我这句随口说的话是正和了她的意!
其实我也是给自己一个念想,每天看着母亲和岳父正在打的这一场看不到希望甚至必败的战争。身体的疲惫真的算不上什么,更多的是心灵的煎熬,似乎每一个选择都是陷阱。
我曾经阅读过人类抗癌的历史,从放血到手术到X光到化疗直到现在的靶向甚至免疫疗法,只要一句发现晚了一切都是徒劳的。癌症其实就是吊在人类寿命头顶的一把达摩克斯之剑,是的确实有人治好了,也许很多人只是听说,而我亲眼所见,50岁3级胃癌手术7次化疗后打死也不愿继续做化疗了,到现在快20年了没有复发。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够早,运气够好,至少是没有扩散之前,至少是有条件手术!而更多的人就是在痛苦的治疗以后延长1年左右痛苦的生命,延续这样的生命是否有意义,这已经不是一个医学问题了,而是一个伦理问题。
我不知道母亲未来这段时间将会经历怎么样的痛苦,我甚至也不愿去查询相关的资料。但是我知道按照现在的状况,只要时间够长,母亲心理防线的奔溃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我又能坚持多久呢?
清晨母亲给我打了电话,母亲再一次强调我这两天不用过去了,还让我给她冲100块钱话费,电话要欠费了。我嘱咐她吃药,喝葡萄糖,并询问她今天情况怎么样?她说,挺好,等会有朋友来看望她。让我快点给她充值以免电话打不通了。挂断电话以后我给母亲充值了100电话费。我对老婆说,今天不要送妞妞去幼儿园,去户外走走。老婆看了看我说,今天是礼拜六!
周末带着孩子一家人在户外走走感觉真好,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最大的忧虑就是晚上能不能看一会动画片,不能的话就会憋着掉几滴眼泪。在草地上跑了一会妞妞跑过来说要喝水,妈妈给他拿了早上弄好的果汁喝了几口又跑去抓蝴蝶去了。
“他们这代人,真是幸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只有过年过节才有机会喝到果汁饮料。”我说。
“不至于吧,我小时候平时经常有饮料喝的。”老婆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
“我们也不是一代人!”说完,我起身和女儿追着蝴蝶跑来跑去。
其实我和老婆还真的不是一代人,我是80初的,她是80最末的,他们成长的条件已经比我们好多了。记得应该是我小学4年级的时候,我有一天看到电视上雪碧的广告,特别想喝。那时候我寄宿堂哥家里,吃饭是管饱的,但是零食饮料是想也别想,不过当时其他的小朋友也差不多。那个雪碧的广告深深的映在我的脑海里面,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用那个大搪瓷杯子接了一大杯水,然后幻想着那杯子里面是甜甜的带着气泡的雪碧,一口气喝了下去,居然真的还感觉有点甜。还好长大了以后我就不太爱喝雪碧了,最爱喝的是冰镇啤酒,后来因为胃不好,也基本不怎么喝了。
30岁以后朋友们陆续开始有了孩子以后,有些心肺不好的戒烟了,有些肠胃不好的戒酒了,聚得就越来越少。年轻时候是没事就聚起来喝两口,现在是有事才能聚起来来两口。以前喝酒晚上10点刚开始进入气氛,现在喝酒10点基本都在看表准备要回家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长大了吧。
吃晚饭的时候,女儿吃饱以后在敲碗边玩,老婆对女儿说,“妈妈小时候如果像你这样敲碗,早就被你外婆打了。”女儿听后马上吧筷子放在一边跑开了。
“时代不同了,我小时候如果这样,不是被一个人打,估计直接被群殴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不注意把碗里的饭打翻了,被我爸用一根木尺打,直到木尺打断了。”我说。
“那你爸打你太狠了!起不到任何教育意义了!”老婆说。
“教育个屁,本质就是一种发泄。我记得16,7岁的时候,我有一天晚上打球回家晚了,一开门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就被我爸一个大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等我反应过来他还要动手,被我一把推开摔倒了。从那以后我爸就再也没有打我了,只是经常说,翅膀硬了,翅膀硬了。”我说。
“打球晚了你爸干嘛要打你?”老婆不解的问我。
“这个事情我也想了好多年,后面我想通了,他不是为了什么事情打我。而是他太多年一个人,生活太多挫折不如意,慢慢的形成了一种心理扭曲。打我只是一种发泄而已,他们那一代人没有人在意什么心理问题,有压力都憋着。反正大家都一样,心理扭曲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整一代人。你看父辈那一波下重手打老婆打孩子的是非常普遍的。你再看我们身边下重手打老婆的基本就很少见了,去看精神科的人明显多了,人嘛本来就是脆弱的!”我对老婆说。
“这倒是的,我身边就有两个在吃药的!”老婆说。
“活着不易!只求赶快吧孩子带大,就轻松几年就可以英勇就义了!”我说。
“爸爸,可以看动画片了吗?”女儿在客厅喊到。
周一早上我正准备去看望母亲,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叫我不用过去先,去找她的一个叫李阿姨的朋友,李阿姨找一个老中医拿了一些草药,母亲想试试看。母亲话语里面有些焦急,说那个老中医已经看好了好多癌症病人了。母亲反复确认我又没有记下电话号码,还让我重复了一次,最后说带一点钱估计要几千块钱。
我知道终将会走到这一步的,因为岳父也经历了这个阶段,找到了一个老中医开了两瓶不知名的药剂,吃了就开始拉肚子,拉得电解质紊乱,还住院了两天。我从来都不否认中医药是有一定的效果的,但是对于母亲这种病只怕妙手也难回春了。但是这个事情又是绝对不能反对甚至不能提出异议的,因为这是一个伦理和理性的困境。只求治不好病也吃不出毛病就好,至少是一记不错的安慰剂,只要有希望在,心理防线就不会奔溃。
挂断电话以后,我给李阿姨打了电话。李阿姨倒是很热情,让我过去找她,她领我过去找老中医开药,我特意带了母亲的病历资料。一路上李阿姨说,这个老中医是大医院退休的,一般不给别人看病拿药,是朋友关系才帮忙拿药的。老中医住在一个老胡同的深处,找到花了不少功夫。我把母亲的病历给老中医,他大概的翻了一下,询问到,“你妈妈现在主要症状是什么?”
“现在主要就是呕吐,吃社么吐什么。还有疼,不过吃了止痛药还能忍得住。”我说。
“不做手术就好了,癌症这个东西就像马蜂窝,你只要一捅就会疯涨。”老中医说。
老中医这话我还是比较认可的,我也认为母亲这一刀是白挨的。
看我没说话,老中医继续说道,“我给你开一个月的药,你妈妈这个病现在比较重,要下点猛药,现在药不好搞价格可能会比较贵一点,要3000块钱。”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我点点头说。
“那我去给你捡药,你们在这里等一下。”说罢,老中医就走到另外一个房间抓药去了。
“没问题的,已经好多人都看好了,你妈妈肯定能吃好。”李阿姨说。
“嗯!”我对李阿姨点点头。
没过多久老中医拿出了两大包药里面又分成了很多小包,嘱咐我一包是内服的,一包是外敷的,袋子上都标注好了。内服的一天一包,先大火烧开,然后小火半小时。外敷的装在一个袋子里面用微波炉打热,热敷30分钟,每天热敷3-5次。看着老中医十分认真的样子,我也忽然期待这药能有一些效果,虽然我不期待能够治好,至少可以缓解一些母亲的痛苦。
我付了钱,谢过了老中医,临走的时候谢了李阿姨。李阿姨说过两天她再去看看母亲,让母亲放宽心这个老医生厉害得很。我忽然想起了主治医生说的那句话,“有时候还是有信仰的好。”,是的哪怕是最朴素的信仰。
去母亲家的路上我特意买了两个煎药用的陶罐,这东西很容易坏,好多年前我有一次骨折的时候内服外敷了一个月的中药,受够了这个东西的苦。
到母亲家的时候,老朱给我开的门,母亲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我手里的两大包药很是期待。母亲让我先去煎药,同时告诉老朱怎么煎药。我一边按照老中医的嘱咐操作,一边复述给老朱听,老朱很认真的用一个小本子记录了下来。内服药还在熬制的过程中,我给母亲把外敷药打热敷在她疼痛的位置,我问她感觉怎么样?母亲说,还可以热一点,感觉挺舒服。我对母亲说每次半个小时,冷了就再打热,痛了就敷一下每天3-5次。内服药熬好以后,我给母亲用壶子盛出来,让母亲每次喝一点点,避免喝太多容易吐。母亲满怀期待的点点头。
之后几天,我每天早上去给母亲煎药,其实我心里知道好转是不可能的,但是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也算是一种幸运了。每天都会有一两个朋友来看望一下母亲,母亲的人缘似乎还是不错的。
有一天一个阿姨对我说,“你妈妈的交谊舞跳的可好了,免费教了好多徒弟,在这一片人缘可好了。”
我忽然觉得,我对母亲的生活一无所知,她跳舞?我只是知道她比较喜欢打麻将而已。她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我,每次有她的朋友来了,母亲都要介绍一下我。其实母亲对我也是一无所知,母亲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母亲甚至不知道我老婆的全名只是知道姓什么,因为不久前母亲特意问过我一次,我估计她现在也忘记了!
晚上,忽然接到一个大活要得还特别急,是一个音乐夏令营的纪念徽章好几十个,本来不想接的,算了一下赚头倒是很不错一下就能赚出1,2个月的开销,想着正是缺钱的时侯一咬牙就接下来了。算了一下工作量每天加班满工也至少要做5,6天时间。我想着,这几天只能每天抽时间去看望一趟母亲了,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让老婆去帮忙照看一下。
第二天早上,我去工作室之前特意先绕道去了一趟母亲家,还是老朱开的门,母亲躺在沙发上,我看沙发上铺好被褥和枕头。
“怎么不再床上躺着呢?”我问。
“你妈昨天一定要出来睡,怎么说都不听。”老朱抢着对我说。
“这里舒服,空气好。”母亲说。
我看了看沙发其实也还算舒服,我看到枕边的脸盆,我估计母亲是为了方便呕吐所以才想在沙发上躺着,大厅的空气确实比房间里好得多,也就没有反对。
“那就在这里吧,今天怎么样?吃了东西没有?”我对母亲说。
“吃了就看等下吐不吐了,昨天晚上吐得有点厉害,早上喝了一点糖水感觉舒服一点。”母亲说。
“我这两天工作有点忙,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边陪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让我老婆过来帮忙。”我对母亲说。
“不用,没什么事情,你先去忙,有什么事情我打电话给你,这边老朱可以搞得过来了,舅舅和小姨也会过来的。”母亲说。
“那好吧,那我先走了,记得吃药。”我对母亲说。
“走吧!”母亲说。
我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和老朱说,“朱伯伯,要是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老朱点头说,“好的,没什么事情的。“
老朱虽然嘴巴上说没什么事,其实这段时间我总感觉他很沉默不怎么说话,但是眼神里却有些慌张,有些焦虑。每天我来的时候他就说去买菜,一买就是一早上。
我给小姨和舅舅发了微信,说我要忙几天工作,麻烦他们有时间过来看看。小姨很快就回复了我,好的。舅舅到下午才回复我说,等会就过去。
那真是忙的头昏脑涨的几天,每天忙到晚上11点。开始两天早上我绕路去看一趟母亲,后面几天下雨了,我就开电动车直接去工作室,委托我老婆送妞妞去幼儿园以后就开车过去看母亲一趟。每天晚上回来我老婆都要给我汇报一下母亲的情况,大概就是差不多,每天都是呕吐比较多,疼痛倒是还好。但是老婆觉得母亲呕吐似乎有加剧的情况。还有就是只要她去了老朱就去买菜了,一买就是一上午。
最后一天,收工在即,我大清早天蒙蒙亮就去去工作室开工了。
老婆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今天要带妞妞去做体检,下午还要打预防针今天没有时间去陪你妈了哦,昨天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我说,”没事,我估计中午就完工了,下午我就过去。“
我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告诉她今天就可以收工了,可能下午才有空过去看她。母亲说,有事就不用来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机器出了点小问题,等我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刚刚准备给母亲打一个电话说明一下我就接到了老朱的电话。
”你快点过来,你妈吐得厉害,不吃不喝这样不行啊。“老朱慌张的说。
”朱伯伯,不要急,什么情况?“我问。
”一天了,你妈什么也没吃,一口水也没有喝,一直吐,我没有办法了!你快点过来吧。“老朱的语气越来越慌张。
”好的,我马上过去!“我说。
我到母亲家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门是开着的,我看到母亲趴在沙发边缘正在呕吐。
老朱看我来了立刻颖上来说,”吐了一天了!“
”妈,怎么样?什么情况?“我问母亲。
”今天吐得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喝水都想吐。“母亲在呕吐的间隙和我说。
我上前拍着母亲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你看怎么办,还是去医院吧。“老朱说。
”是的,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样吃不下喝不下身体挨不起。“我对母亲说。
”不去不去,去了还不是一样。“母亲摇摇头说。
”不去之前那个医院了,就去旁边那个银海医院吧,打几天针就好了。“我劝母亲说。
”去银海可以,我还有一个姐妹在银海。“母亲说完,又是一整强烈的呕吐。
”那马上就去,朱伯伯麻烦你把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叫一个车子。“我说。
我找了一辆出租车,扶着母亲到了医院,小医院床位确实容易,手续一下就办好了,安排在内科,我把母亲安顿好,值班医生就过来了。我示意医生出去说,医生领会了我的意思走到走廊上。
我把母亲的病历拿给医生,医生翻看了一下,对我说,”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病人是你的妈妈?“
”是我妈妈。“
”你妈妈这个病在我们这里是治不了的,我们小医院很多药都是没有的。“
”我知道,我们也是才从医专出来,老人家不愿意做化疗了。“
”那你这边想要我们做什么?“
”支持治疗,老人家吐的很厉害吃不下东西,喝水都会吐。“
”没有化疗怎么会吐得厉害呢?“
”可能是脑转移!你们这里止痛的药物可以开的吧,譬如说吗啡缓释片。“
”知道了,可以的。那先给你妈妈吊葡萄糖和止吐针,检查一个电解质,血常规,肝肾功能,具体治疗等明天主治医生过来定。“
”好的,谢谢。“
抽好血,打完两瓶葡萄糖已经是凌晨1点的时间,母亲的情况也稍微稳定一些。母亲叫我先回去休息,老朱在这里照顾她就可以了。老朱看起来情绪也稳定下来了,也说让我先回去休息。我给老朱要了陪护床,就骑上电动车回家了。一路上我脑海里不时出现”中位生存期4周“这几个字,我意识到母亲的时间可能不长了,这一次住院就不一定能出得了院了。
老朱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每天都住在医院,身体受得了,精神上也受不了,晚上老朱就已经有些奔溃的感觉了。有必要找一个护工来照顾母亲,因为我也无法每天不间断的陪在母亲身边,我感觉我的精神也承受不了。回到家老婆和孩子都睡着了,我累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确是非常不踏实的一夜。夜里我梦到了奶奶在老屋子的沙发上织毛毯。
我的记忆中奶奶就一直在织毛毯,小姑是一个国营服装厂的员工,小时候小姑会拿回一些不长的断头的五颜六色的毛线卷。然后奶奶就把毛线接起来织成毛毯,也给我和堂妹织了毛衣,因为线是五颜六色的,我们的毛衣也是五颜六色的,所以到了冬天盖的穿的都是奶奶自己编织的,特别的暖和。
早上下起了大雨,我开车送妞妞去了幼儿园以后,直接就去了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已经9点了。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小姨已经在病房陪着母亲,母亲侧卧在病床上可能是刚刚呕吐过。母亲的手臂上已经打了留置针,挂上了药水。小姨告诉我刚刚医生已经查过房了,让我来了以后去办公室找她,姓刘是个年轻女医生。我问了一下母亲感觉怎么样?母亲说就是那个样子,吐得比较厉害。
我走到医生办公室看到只有一个医生在里面,我敲敲门。
”请进,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医生问道。
”我是7号床的家属,我妈让我过来找您。“我说。
”你好,你妈妈的病历我看了一下,我们这边肯定是治不了这个病的。“医生说。
”这个我知道,昨天值班医生已经和我说过了,主要是我妈吐的比较厉害吃不下喝不了。“我说。
”是的,早上去查房的时候我看到你妈妈吐的非常厉害。我看了之前医专的脑部CT,虽然我不是这个专科的,但是脑转移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因为脑内的肿瘤引起的呕吐一般的止吐针可能就没有什么效果了。“医生靠着椅子面向我说。
”那有什么比较好的止吐的办法吗?“我问。
“没有,这个如果是脑转移的话一般的药物作用都不大!”医生回答到。
”那止痛呢?我妈总是吐,吃药根本就吃不下去。“我问医生。
”这个有,盐酸吗啡注射液,这个我们医院有我可以申请打。其他能打的也就是营养液,氨基酸,电解质一类的了。“医生说。
”好的,吃不下也只能靠输液了,止痛麻烦您申请一下,解决一个问题是一个!“我说。
”你打算给你妈妈住多久,我们这边床位倒是不紧张,但是你妈妈这个情况之后估计就离不开输液了。“医生满脸认真的问我。
”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对了医生我想问问你,你们这边有没有合作的护工。“我问医生。
”有的,你到护士站问护士就可以了!“医生说。
”好的谢谢了,对了医生给我妈妈安排一个腹部平片,看看是否有肠梗阻。“我说。
”好的,你是学医的?“医生问我。
”不是的,陪护久了而已。“我说。
”好的知道了。“医生说。
我谢过医生马上到了护士站,询问之后,护士马上打电话帮我联系起来。连续联系了3,4个都没有时间,护士拨通一个电话,对我说这是最后一个看有没有时间了。好在这个护工有时间,然后护士把电话递给我说,你们自己谈吧。
护工阿姨自我介绍姓潘,然后询问了一下母亲的情况,是可以自理,还是完全卧床不能动?还询问了一下要护理多久是否是需要24小时陪护?我大概把母亲情况介绍了一下,说至少要照顾一个月以上。护工阿姨表示没有问题,每天费用200元,但是现在还有事情,要2,3天以后才可以上工。想想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我就和护工阿姨约好了。虽然还有2,3天但是护工的事情定下来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回到病房,我对母亲和小姨说,”我找了一个护工阿姨来帮忙。过两三天就过来了。“
”不用找护工,护工好贵的。“母亲说。
”多少钱?“小姨问。
”100块钱一天不算贵,24小时陪护的,不然没办法的,不可能让老朱天天晚上睡在这里,他年纪那么大了万一把他也搞病了就麻烦了。“我说。
”对的对的,还是这样好,也不贵。“小姨帮腔说到。
”好吧,先不要告诉老朱先。“母亲说。
”朱伯伯呢?我今天好像没有看到他。“我问。
”回去买菜做饭去了,之后干脆我带饭过来算了,反正我每天都要做饭。我看姐夫也蛮累了。“小姨答道。
”也可以,反正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妈妈说
母亲每天要打十多瓶药水,我知道母亲现在是依靠这些药水维持生命的能量。止痛药还是非常有效,但是呕吐的情况却没有一点好转。这几天我每天到医院看母亲两次,上午来一个上午,吃过晚饭以后再到医院陪她两个小时,小姨则是每到饭点就过来,舅舅也是每天下午饭点就来了,小姨叫舅舅也别做饭了,下午把他的饭一起带过来,母亲说挺好,反正你一个人做饭也麻烦。舅舅是老家村上的党支部书记,前些年也离婚了。现在表弟表妹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他也真是一个人。我听母亲说,舅舅前几年突发急性肝病差点就没了,救回来以后人就变得稳重多了。
这两天来看望母亲的人很多,除了她的一些朋友以外,还有一些远房的亲戚,我都不认识。大多也只是安慰一下母亲会好起来的,但是在我这里看来他们似乎是来告别的。而母亲在有人来看望她的时候都会起身坐在病床上,人走了她才会躺下休息。我特别注意到,有人在的时候她没有呕吐过。我特别问母亲,她是忍着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想吐了?母亲对我说是忍着的!
这两天很少看到老朱在病房里,只要有人来了他就会在医院里或者在周边晃荡,我有几次看到他走过病房的门口,只要看到有人在照看母亲他就走开了,似乎病房里面有什么力量让他却步。
吃晚饭的时候我特意问老婆,“你妈一个人照顾你爸忙得过来不?情绪还好吧?”
“其实我妈也有点不耐烦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一声咳嗽没咳好就没了,晚上也睡不好。”老婆说。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你有空也多陪你妈聊聊天。”我说。
“其实也还好,我妈心也大了一点了,这段时间下午偶尔也去打牌去了。”老婆说。
“那还是要注意一点,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不知道,回家人没了就不好了。”我说。
“管他,迟早要没的,总不能把我妈也搞出问题。”老婆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我说。
老婆对岳母的感情远比对岳父的感情深厚得多。我想想也对,有些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大半年过来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于其每天在恐怖的等待中煎熬不如释然一点。
吃完晚饭又到了去医院的时间,我估计这就是以后的日常了。不过想着明天护工阿姨就来了,我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一些。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把长发剪短了,短发的母亲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但是比之前要显得消瘦很多。母亲对我说,长头发太麻烦了,现在不好打理,短头发方便一点,下午小姨带她出去剪的。我心里有点酸楚,却对母亲说,短头发看起来挺精神的。
这时候老朱回来了,对我说,“你们都来了我先回去洗个澡。”
“去吧去吧,帮我带一套衣服来,明天我也洗个澡医院有热水的。”母亲对老朱说,话说完母亲忽然又呕吐起来。
老朱边走边回答,“好的。”
我给母亲拍拍背顺顺气,问母亲,“那个中药还在吃没?”
母亲缓过来以后对我说,“不吃了,没有什么用,闻到就想吐了,吃不下。”
小姨看了看表说,“我先走了,今天要接敏仔下补习班。”
母亲也看了看时间说,“9点了啊,那你快走吧。”
小姨走后,我问母亲想不想看电视,我给她开电视看。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好看的,这个住院要住到什么时候啊?”
“先住一段时间,打点营养针,等身体恢复好点再说。”我对母亲说。
“我倒是无所谓,我怕老朱受不了,这两天他都没怎么睡觉,晚上躺一下就在走廊上面走来走去!”母亲说。
“明天护工就过来了,他晚上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护工阿姨是24小时陪护的。”我说。
“那就好,明天什么时候来?”母亲问。
“明天下午过来,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开始陪护了。”我说。
母亲点点头说她想休息一下,我让母亲睡一觉吧。也不知道母亲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我在一边玩了好一会手机,老朱来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老朱说在家洗了一下衣服来晚了,让我先回去休息。母亲看看时间,也让我赶快回去休息了。
走的时候老朱送我出来,我让他也快去休息吧,时间挺晚了,他看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护工潘阿姨到的时候,我还在路上,我告诉她母亲在内科住院部7号房,姓秦。让她自己先过去。到病房之前刚好遇到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母亲的腹部平片出来了,没有肠梗阻,其他指标基本正常,有一点营养不良这几天输液下来应该就问题不大了。只是呕吐的问题似乎有加剧,每天查房都会看到母亲呕吐,但是对这个呕吐她也是束手无策。我点头谢过医生,快步走去病房。
护工潘阿姨个头不高,50岁左右的样子。刚进病房的时候看见她扶着侧卧在床头可能是母亲刚刚吐了。母亲看到我进门,对潘阿姨说这是我儿子小浩,潘阿姨和我打了一个招呼。
母亲看起来挺高兴的对我说,“小潘也是二塘乡的,和我们就隔了一个村,也是缘分了。”
“那真是缘分,搞不好往上找几辈是亲戚都说不定。”我说。
“是的是的,我看到秦姐就觉得蛮眼熟。小浩,你看我是明天开始过来还是怎么样?”潘阿姨对我说。
“不用明天了,今天就开始了,今天照算就可以了。”我说。
“是的,今天就过来就可以了。”母亲说。
“好的,那我先回去拿陪护床和日用品,一个小时这样就过来了。”潘阿姨说。
“你开了车没有,开了你就送潘阿姨回去拿。”母亲说。
“没有哦,我骑电动车过来的。”我说。
“不用的,近的很我就住在旁边,那我先回去拿东西了。”潘阿姨说。
潘阿姨走后我问母亲,“老朱呢?我来就没看到他。”
“不知道,中午你小姨来了他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母亲说。
“管他,给他出去活动一下吧。”我说。
“老朱早上说他那边已经没有钱了,上次手术住院他交了一部分钱,你给他支两万块钱。”母亲压低了一点声音说。
“好的,我转给他还是给现金?”我问母亲。
“给现金就好了,他只有存折转不起的。”母亲说。
“那我等一下就去取给他。”我说。
饭点的时候小姨来了,母亲对小姨说,“刚刚护工来了,也是二塘乡的,还蛮能干的,比我小10来岁,比你大点。”
“那是明天才过来?老朱吃了饭没有没吃喊他一起来吃,今天煮了好多菜。小浩你吃了没有?你也吃点。”小姨说。
“没有,回去拿东西去了,等下就过来,我还打算等下喊她帮我洗个澡。”母亲对小姨说罢转头对我说,“你先吃点饭先吧,老朱不用管他估计回去吃了。”
“好的,我确实有点饿了,那我先吃了。”我说。
我刚刚吃完舅舅也过来了,母亲也和舅舅说了护工的事情。吃着饭的时候,护工潘阿姨过来了,带来了折叠陪护床,还有一个小箱子。
小姨问她,“潘姐,吃饭了没有,没吃就一起吃点?”
“刚刚在外面吃了快餐了。”潘阿姨说。
“那明天多做一点,一起吃就可以了,不用在外面吃快餐了,不干净的。”小姨说。
“不用的,不用的,我自己出去吃就可以了。”潘阿姨说。
“不用客气的,还要麻烦你照顾,一起吃就可以了。对了,小潘等下你扶我去洗个澡嘛。”母亲说。
“好的,那等他们吃完,洗个澡人也清爽点。”护工说。
等我们吃完饭,母亲就催着我们先走吧,说有护工在就可以了,她想洗个澡,洗个头,我们在她洗不了。听到这里,我们就先走了,回到家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刚刚8点钟,老婆也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对她说护工过来了,母亲要洗澡我们就先走了。今天直到我走,也没看到老朱!我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提醒,”给老朱取钱。”
早上我先去银行取了钱,这两天随着移动支付普及,我已经很少使用现金了,上一次取钱是过年的时候给小朋友和老同志打红包的时候了,这两天给父亲和继母的过年红包都是通过微信打的了。父亲住的地方离我家挺远的,开车要20来分钟,对一个小城市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南一个北。刚退休那两年,父亲经常过来看看我,聊聊天。有时候刚好我和朋友在喝点小酒的时候,他也会坐下来喝几杯。自从上一次中风以后父亲就很少出远门了,只是在小区附近走动走动。继母比父亲年轻几岁,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应该没到18岁。继母是一个稀土矿山子弟小学的老师,十来年前随着国家对稀土矿的管制,矿山停止了开采人也就慢慢撤离,学校也就解散了。继母和父亲也是介绍认识的,之前没有结过婚。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她是老师的缘故比较喜欢教育人,而我当时是最叛逆的时候!有一次叫一起去亲戚家吃晚饭,我从学校去亲戚家比较远,时间挺晚了我还在路上,接到继母的传呼,在路边给她回了电话。电话那边上来就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教育,我瞬间就火了,直接就顶撞了继母,饭我也没去吃。从那以后继母对我都比较客气接触得也很少,当然之后我再也没有顶撞过她,所以这十多年相处下来她对我来说更像隔壁阿姨,和母亲这个角色基本没啥关系。
父亲中风稳定以后,想让我给他买一个两轮电动车,方便他出行。我坚决的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对他说只要摔一跤,你就要去见马克思。但是后来实在经不住他磨,我还是给他买了一个两座的三轮电动代步车,他们偶尔会开着去买买菜逛逛公园什么的。继母比父亲要新潮一些,前几年就用上了智能手机,装上了微信逛起了朋友圈。后来我换手机的时候给父亲也买了一台华为的智能手机,父亲开始还挺排斥,说接个电话还要划来划去,自从那一年过年红包大作战以后,父亲的智能手机使用频率已经远超过我了。后来慢慢我发现父辈们对手机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我们,微信对我们来说除了支付就是一个短信的功能了,而父辈的朋友圈,各种微信群是越来越热闹。以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老家伙们总是骂我们吃个饭还不停划手机,现在吃饭的时候是他们在不停的划手机,当然我们是不能骂他们的。
老朱也有一个智能手机,也有微信不过他的使用频率不是很高,有什么事情基本还是打电话,很偶尔看到他分享一个什么养身或者抽奖的链接。而母亲用的还是一个翻盖的功能手机,声音超大那种,中国红加祥云图案的外壳上有几个巨大的醒目的标志,报时,SOS,手电。母亲和这个时代是脱节的,没有微信群也没有朋友圈。又或者说她的圈子已经足够了,周边的一切就足以填满生活了,打牌圈,跳舞圈,也许她这样的生活更加真实。
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潘阿姨正在给母亲按摩小腿,潘阿姨看到我说打那么多吊瓶必须要按摩一下,不然就会浮肿的。母亲也夸潘阿姨手法不错。我问母亲,老朱来了没有,我给他取好了钱。母亲给老朱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到外面去等他,在外面把钱给他。
这两天我都没怎么看到老朱,我走到病房区的小院子,那里是到病房的必经之路人也少。我看到老朱走过来,我和他打了招呼。走进的时候我看到老朱两眼通红,模样非常的憔悴,我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回答我说没事,可能是没有睡好。我对他说,有护工在他多回家休息一下,然后我把钱交给他告诉他,这里是母亲交代给他的取出来的两万块钱。他说不用那么多一万块钱就够了,我一起交到他手上。他说他先去存一部分,带在身上不安全。
回到病房我对母亲说,”钱我给朱伯伯了,我看到他两眼通红,喊他多休息一下,万一也搞病了就麻烦了。“
”那就喊他休息两天吧,反正小潘在这里就可以了。“母亲说。
”那你和他说吧。“我说。
”对的,我可以照顾你妈了的,你们放心。“潘阿姨说。
母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招呼潘阿姨扶她侧卧下来呕吐起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这个情形看多了心里真不好受,我走出病房在院子里走走,我远远的看见老朱在院子的另外一个角落反复的踱来踱去!
潘阿姨来了以后,确实轻松了很多,每天去看望母亲两次,时间也灵活了一些。即便如此时间也是熬着一天一天过,母亲的呕吐情况一直都在慢慢加剧,每天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后来主治医生提醒我一次,是不是转到大医院看看。我也认真的问了母亲的意见,母亲开始说这里就很好了,还转去大医院干什么?我说看看大医院能不能对这个呕吐的情况用点什么药稍微缓解一下。母亲听到这里也没有明确的反对,让我先去找找医院看看。母亲也慢慢的被这个呕吐的情况折磨得有点受不了了。问了我很多次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其间老朱和母亲说,想回老家休息几天。母亲让老朱去了。之后母亲对我说,老朱在老家一个亲戚也没有了,他回去干嘛?估计是去旅游散几天心了,让他去吧。
我托医学院的朋友找了肿瘤医院的主任医生,医生说周3她坐门诊,让我周三早上带好母亲资料去挂她的门诊号越早越好,最好是网上预约。我在手机上预约好了02号,周三早晨我到肿瘤医院的时候还没到8点,没想到肿瘤门诊还没有开门,已经有好多人在等待了,大部分是消瘦的老人由家人陪着,也看到几个拿着厚厚病历的年轻人。门开的时候一拥而上,似乎是一道希望之门打开了。01号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也就20来岁的样子,表情很凝重。我等待的时候在想她是和我一样给家人来咨询,还是自己生病了?没过多久她就出来了表情依然是那么凝重。
我看到叫了我的号,我走进医生办公室,说明了我的来意和介绍人。医生让我先把母亲的病历拿给她看看。
医生认真的看了厚厚的一摞病历和各种检查报告然后对我说,”你妈妈,现在住在哪个医院?“
”在银海医院。“我说。
”那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医生问。
”主要是呕吐越来越严重了!胯骨位置也比较疼,但是每天都打了止痛针应该还是可以忍。“我说。
”她这个扩散的位置很多了,吐的话从脑部CT上看很可能是转移压迫引起的,这个除了手术的话,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手术不一定能做。“医生说。
”您觉得有没有必要转院过来?“我问。
”你现在想转院过来,我们这边也暂时没有床位,要安排床位至少要一两个礼拜以后了。我们这边医疗条件肯定要好一点,但是如果不能做手术的话,转院过来意义也不是很大,转到这边也是支持治疗。“医生说。
”那好的,我回去问问母亲的意见看。“我说。
”好的。“医生说。
离开肿瘤医院回家的路上,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医生告诉他,转院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要再折腾了。之后我也没有再和母亲提这个事情。倒是母亲的主治医生再一次提醒我,是不是要给母亲转到更好的医院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去找过肿瘤医院了,那边说没有转院的必要了。
老朱一走已经好几天,昨天母亲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这两天就回来。每天我依然是早上,和晚饭后去看望母亲两次,这样的生活慢慢的习惯了。
这段时间岳父突发过两次稍微严重的出血。第一次我开车过去送岳父去医院,心里慌得一塌糊涂。岳父家住在这个城市最中心的位置,也是一座老房子的4楼,我到的时候看到岳父吐了不少血在脸盆里,当时第一要务就是把岳父弄下楼,我一个人又不能吧岳父背在背上,情急之下我一把把老人抱起让老婆先下去把车门打开,就这样硬是一口气把岳父抱下了楼。一路开车也不敢开太快,但是急得一路按喇叭。当时我就在想遇到急救车必须要让,先不说医护,你想想那些等着急救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得多着急啊。到医院的时候住进了急诊病房,医生检查了一下说这个情况不严重,就住在急诊病房,打两天针止住血就可以了。
后来我医院的朋友对我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不要自己开车送,第一时间打120叫急救车。因为120有急救快速通道比你过去接送,然后到医院还要去找急救办手续快多了。我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老婆和岳母。岳母说,对对对这样好。
送岳父去医院的那天晚上,我老婆和我说,当时她也慌的要死,她以为岳父要不行了。她想起刚结婚那一年冬天去救人的那个晚上。我对那件事情也是记忆尤新,那天我刚刚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一般同学聚会我是很少去的,初中同学里面确实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只是后面经常聚,有时候一个礼拜喝两三次。关系不好的我好多人连名字都叫不上了,而且我不太喜欢这种围着一大桌子人吃饭喝酒,总有那么几个特别喜欢吹的,也有那么一两个特别喜欢显摆的。那一天我去了,但是鬼使神差的,那一天我下班晚了直接就开着车去了,酒桌上我滴酒未沾。吃饭吃到一半忽然接到老婆的电话,慌张的说岳母打了一个电话给她,迷迷糊糊的说什么很头晕,岳父已经叫不醒了,再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一氧化碳中毒!虽然有空调,老人冬天还是喜欢烧炭火,到了晚上喜欢用炭灰把还燃着的炭堆起来,这样第二天就直接可以继续加炭,但是这样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我提醒过老人好多次,这样容易中毒,最好把炭火放在厕所里面开一个抽风,屋里窗户也不要关得太死。可是老同志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听的时候总是又点头又说好,回头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完全不改。
我让老婆马上打急救电话,然后直接开电动车赶过去把门窗全部打开,排风扇也打开通风,我马上赶过去。因为我家离岳母家很近,骑个电动车5分钟就可以到了,等我到的时候救护车也是刚刚到,老婆已经在邻居的帮助下在扶着岳母下楼。我上楼的时候看到岳父已经没有意识了,而且小便也失禁了,医生正在给岳父上氧气。看到我来了让我赶快搭把手赶快上担架抗下楼,去医院急救要是晚了来不及。上好担架正好又来了一个邻居,4个人一人一头扛着就准备下楼,没想到楼道实在太窄了担架根本挪不动,没有办法我一个人托住岳父上半身,其他两个医生一人一条腿把岳父扛到楼下,上了救护车。到医院的时候,岳母已经清醒了好多,岳父就直接进了抢救,好在还是缓过来,然后又进了高压氧舱,足足弄一整个晚上。
后来医生对我说,岳母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岳父如果再晚点就没了。还得多做几次高压氧,老人家一氧化碳中毒以后要注意后遗症,可能诱发脑梗,好在岳父也没啥后遗症。回家后老婆直接把烧火盆子和还剩下的木炭一起扔了。事后老婆和我说,好在岳母最后打出来了一个电话,不然估计两个老人就都没了。
后来第二次岳父突发出血的情况,岳母就打了120以后才通知我们,等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岳父已经在病床上打上吊瓶了。这一次也是在急诊住院病床住了3天稳定了就出院了,期间急诊联系过呼吸科没有收!这一次过后我特意叮嘱老婆告诉岳母,尽量避免岳父一个在家的情况,他的情况已经不太稳定了。老婆点点头。
又过了好几天了,老朱还没有回来。母亲也觉得不太对劲,打过好几次电话给老朱,回答都是过两天就马上回来。我也一直以为老朱可能压力太大,想在外面多散散心,现在用不着他帮什么忙。直到有一天老朱回来了,但是他没有到医院而是直接打电话约我到家里。我过去的时候,老朱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
“小浩,我年纪大了,受不了你妈妈这个情况了,我觉得我撑不住了。这里是你妈妈户口本还有养老保险的各种资料。”老朱一边说一边吧袋子递给我。
接过袋子我说,“朱伯伯,我理解你的情况,不过现在有护工了,你也不用那么累了。”
“不行,我看到你妈妈那个情况,我就受不了了。”老朱说着说着流起眼泪来。
“那你打算怎么样?”我说。
“我这次回老家,看了看那边养老院条件还不错,我打算去找个养老院住下。”老朱说。
“我妈这边可能挨不了多久了,不然你看过段时间再去?”我说。
“不行,不行,我不想看见了...”老朱焦急的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问。
“马上就去,我就是回来拿东西的。”他说。
这时候老朱的决定,对我的震撼短时间超出了我的理解力,弄得我哑口无言!但是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我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我即理解他,毕竟已经70好几了承受能力有限。我又非常想不通20多年的夫妻了,怎么能做出这么无情的决定呢?但是我没有权力去批判他,我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最起码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告诉我妈,去和她道个别吧!”我对老朱说。
老朱不太情愿的答应了。去医院的路上我和老朱一直没有说话,倒了病房老朱陪了母亲一下午,也没有说要走的事情。晚上的时候,老朱对母亲说,他觉得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了,想再回老家找个疗养中心疗养一段时间。我本以为会很难收场了,谁知道母亲什么也没多说,只说了两个字,“去吧!”然后就招呼潘阿姨帮她倒一盆热水,她想洗把脸。母亲甚至没有多看老朱一眼,这一刻我完全看不出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她根本就无所谓,也许她的心已经死了!而小姨已经在旁边目瞪口呆无话可说。老朱走的时候,我跟了出来,在医院的院子里,老朱忽然嚎啕大哭却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我转身走回病房,而老朱就这样消失在远处的灯光中。
进病房之前,我甚至都有些害怕,不知道母亲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但是母亲的冷静超出我的想象。
“老朱走了?”母亲问我。
“是的。”我说。
“管他,半路夫妻也就是这样的。”母亲说。
“他年纪也大了,给他出去散几天心吧。”我安慰母亲说。
“他不会回来的,不管他”母亲说。
之后母亲又叫潘阿姨给她打了一盆温水洗洗脸。
这一刻我看懂了母亲的表情,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同时她已经绝望了,她绝望的不只是老朱的绝情,更多的是对活着的绝望,对痛苦折磨的绝望。小姨和我都待的很晚,11点过的时候母亲让我们回去休息吧,她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走的时候小姨对我说,老朱也太过分了。我和母亲说了一样的话,“不管他!”
第二天,家里人来的特别齐,我估计是小姨把老朱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没有人提老朱的事情,母亲也表现的一如既往。晚上的时候母亲还要我拿手机和妞妞视频,母亲依然还是那个问题,“告诉奶奶你几岁了啊?”
有一天,父亲特别给我拿来了一盒硒片,让我拿3瓶给岳父,3瓶给母亲,说这个东西防癌抗癌的。我看了看说明,加拿大进口的。我拿给母亲的时候没有说是父亲给的,只是说这药进口的有止吐的作用,让她吃吃看。母亲让潘阿姨把药放在柜子里。老朱已经走了快一个礼拜了,母亲再没提起过老朱。我曾经打过一次老朱的电话,停机的。不知道母亲是否打过老朱的电话。
晚上临走的时候,母亲叫住我给了我一个红包,她说明天6.1儿童节了,这是给妞妞的儿童节礼物。我说明天带妞妞来看看她,她还是那句话,“医院病毒多,别带妞妞来,万一弄生病了就不好了。”母亲让我明天就不用来了,带妞妞出去玩一下。话还没有落音,母亲又招呼潘阿姨给她拿脸盆来,我拍着母亲的后背给她顺顺气。其实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因为母亲什么也吃不下,每天最多尝几片水果喝几口水。
6月的天气一天一天的热起来,病房外面池塘里有了蛙叫,白天树上知了也是叫个不停。母亲的病情也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即便有人搀扶母亲去上厕所也越来越不方便,呕吐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几乎不到了半个小时就要吐一次。而对此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终于有一天在潘阿姨不在的时候,刚刚呕吐完母亲问我,“这个院要住到什么?”
我扶母亲躺好以后回答她,“管他住多久,住院总是好一点。”
“如果不打这些吊瓶,我是不是挨不了多久了!”母亲问。
“妈,不要胡思乱想,针是要打的。”我安慰母亲。
这一刻母亲心理防线还是奔溃了,母亲留下了眼泪,让我给她打一盆热水,她要擦擦脸,我帮她擦了脸。
母亲接过毛巾,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对我说,“我不想打针了,小浩,这样真的太痛苦了,我想出院回家,我想死了算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说出死字,我喉咙一酸,尽量抑制着眼泪,却没有成功抑制住。
“你不要哭,我不怕死,只是现在真的太受苦了,不如死了痛快点。”母亲对我说。
这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我对母亲说,“你看6月份了,我30号就过生日了,今年我36岁了,不管怎么样也过了我生日再说。30号我带妞妞我们一起回家吃个饭。”说道这里我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母亲给我递来了一张面巾纸,对我说,“好,那就等你过完36岁生日。不要哭,以后都不要哭了,哭没有任何意义。”
等我擦掉眼泪,我看见母亲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有的是一种坚定,甚至坚定得有一些冷漠。
晚上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借着雨水我没有再刻意的忍着眼泪。其实我也在想,我到底为什么哭,是对母亲的不舍吗?或许不是的,可能是我不愿看到母亲受苦,又也许是一种可怜。
回家以后,老婆问我要不要先把寿衣买了,万一忽然有事的话来不及。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就让她自己决定就好了。老婆直接在网上就买好了,果然已经是网络时代了。
之后几天母亲的病情恶化的很快,有几次我看她起身都很吃力了。护工阿姨让我去买了成人的纸尿裤,说母亲输液频繁的去上厕所太吃力了。护工非常尽责也很专业,每天都给母亲擦拭全身,梳理好头发。我特别问过医生,医生说癌症到最后身体的能量被癌细胞耗尽了,又吃不下什么东西全靠输液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医生还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天气变得十分闷热,有一天我去母亲家里给她拿换洗的衣服。路上我远远看见一个人似乎有点像老朱,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只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而已。
母亲最近话不太多了,平时基本就是两个状态躺着或者呕吐。晚上我和舅舅到院子里抽烟,我本来已经戒烟了,最近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又抽上了。舅舅对我说,前两天母亲要他帮忙在老家找一块墓地,但是这个事情现在不好办了。大概意思就是农村有风俗,还有就是外婆还在,如果回老家安葬就瞒不住了怕外婆知道了受不了。我对舅舅说这个事情我来办就可以了,我已经问过了,他不用操心了。
舅舅走了以后,母亲对我说,“我前几天让你舅舅帮我在村里面找一块墓地,你舅舅讲现在不好搞。”
“妈,现在就想这个事情,还太早了点。”我说。
“我现在觉得也不要什么墓地了,到时候直接火化了一把全部撒到江里就可以,还省钱。”母亲对我说。
“你要不要喝点果汁,我看你今天没怎么喝水。”我岔开话题说道。
母亲摇摇头说,“碰不得,一碰就马上会吐。真的是太受苦了。”
“好吧,那你躺着休息一下。”我说。
母亲忽然非常严肃的对我说,“我想出院了,就是要死也要死在家里,这样一天天靠这个药水吊着太受苦了。”
这一次我没有劝母亲,因为每天看着她这样受苦,我觉得活着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而这种折磨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我对母亲说,”你要是想出院,那我就去帮你办好,我先回家把屋里收拾出来。“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母亲问我。
”看你想什么时候?最快明天就可以。“我说。
”明天太着急了,你明天回去收拾一下,后天出院吧。“母亲说。
”好的,那我明天下午就收拾好。“我说。
”不要怕,有些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回去你们不用管我,由他去就可以了。不要再来医院了。“母亲说。
说完母亲躺下说要休息一下,让我先回去休息。
临走的时候我吧护工阿姨叫出来,问她出院以后是否愿意继续看护,她有些面露难色说道,“你妈妈出院以后,如果没有打针,我怕她就没有办法自理了。现在你妈妈自己活动都已经很困难了。”
“我知道,如果出院我妈可能熬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照顾她肯定会幸苦一点。”我说。
“是的,一般这种情况护理难度和收费是不一样的,说得直白一点这种是临终护理了,好多护工都不愿意接的。”潘阿姨说。
“我懂的,这样你看费用多少你和我说一下。你照顾的挺好的我就不想另外找人了,说实话出院以后我想我妈日子不多了,我也会每天过去照顾她的。”
“你妈和我也蛮投缘的,照顾没有问题。费用你看吧,一般这种市场价是300-350一天,我就按300一天就可以了。”潘阿姨说。
“行,那就按这个费用。具体要照顾多久我不知道,我就按天给你费用。那之后还是要麻烦你照顾我妈。”我说。
“好的,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好你妈妈,到最后一天的。出院回家,你要准备好医用床垫,还有纸尿裤。”阿姨说。
“谢谢,那你去照顾我妈去吧,我回去休息了。”我说。
办理出院的时候,主治医生特意对我说,吐是没有办法的,止痛药回家就没有办法注射了,她给我开两盒吗啡缓释片,并说母亲这个情况一次至少要吃两颗,如果还是止不住也可以再加量。如果吃不下去的话,可以放置在肛门内一样有效的。并嘱咐我出院之前去办一个管制药物的证明,之后就可以来医院开了一次可以开两盒子12片。我谢过医生。医生最后对我说,母亲的身体很弱了,出院以后如果无法正常进食就要多喝葡萄糖和电解质,哪怕是吐了也可以吸收一些的。
办理好出院手续,我在医院找了一个轮椅推着母亲上了车。回到家的时候,我对母亲说背她进屋,她拒绝了,她说扶着就可以了。她还和门口的邻居都打了招呼,有邻居问候她,身体怎么样?她笑着回答,挺好,出院了。
回家以后母亲依然要求躺在沙发上,我给她铺好了铺盖,扶母亲躺着休息。然后安排潘阿姨布置好她的陪护床。母亲让我弄好热水器,她想让潘阿姨帮她洗个澡,洗个头。
晚上小姨拿来了晚餐,在家吃饭就方便多了,母亲看见有冬瓜汤特别吃了两口,喝了一些汤。小姨说如果喜欢喝明天再做一点过来。母亲摆摆手对小姨说,不用了尝尝味道而已,等会都要吐出来。果然没过多久母亲就吐了,吃下去的就都吐了出来。我拿来了葡萄糖让母亲一次喝两瓶,尽量忍一下很快就吸收了的。母亲点点头。临回家的时候我特意嘱咐潘阿姨按时给母亲放两颗止痛片在肛门里,吃肯定是吃不下的。舅舅和我一起走的,他的车去修了,我开车送他回去。
“不知道你妈还能熬多久?”舅舅在路上忽然问我。
“挨不了不久了,吃也吃不下,喝又喝不了。”我说。
“哎,真的是命。只能是多陪陪她吧。”舅舅说。
“是的,如果在医院估计还能熬久点。”我说。
“随她吧,现在她也是吃苦得很。”舅舅说。
回家以后我在网上查询了癌症临终的情况,得到的结果让我不寒而栗,要么就是在极度的癌痛中,最终因为患病的器官衰竭而死。如果运气好的话病人就会陷入昏迷,最终在昏迷中死去。我祈祷老天爷如果有怜悯之心的话,就让母亲睡着了然后在睡梦中离开,至少她可以少受一些苦。
晚上我对老婆说,这个周末带着妞妞去看看母亲,这一次估计是最后一次了。
母亲出院在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母亲也一天比一天虚弱,而我们每一天陪伴都是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有一天我在我的朋友圈写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去。母亲每天说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昏迷了,我们都没有吵她,至少这个时候她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
带妞妞去看母亲的时候,妞妞特意给母亲带了一根棒棒糖说,“奶奶吃了棒棒糖以后病就好了。”
看到母亲的时候,妞妞似乎有些害怕。母亲看到妞妞来了,打起精神坐在沙发上有一次问到,“妞妞几岁了啊?”。
妞妞小声的回答,“4岁半了。”然后躲在了我的怀里。
“你是不是给奶奶带来了礼物啊?”我提醒妞妞。
妞妞从她的小口袋里面拿出来棒棒糖小心翼翼的递给母亲说,“吃了棒棒糖就不会痛了的。”
“帮奶奶剥开糖纸吧。”我对妞妞说。
妞妞把糖纸打开,送到奶奶的嘴里,然后就跑到她妈妈的身边站着。
“好甜,谢谢妞妞。”母亲说。
坐了一会母亲说她累了想躺一下,让我们带妞妞回去吧。我提议母亲和妞妞拍一张合影,似乎一直都没有拍过母亲和妞妞的合影。母亲开始不太想拍,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整理了一下头发让妞妞站在身旁,我给母亲和妞妞拍了几张合影。拍好以后母亲让我在柜子里面找来了一个小皮箱,母亲从皮箱的隔层里面拿出来一小袋首饰交给我,说是黄金的让我拿回去收好。
回家的路上老婆问我,你估计你妈还有多久。我说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太久了,多久都没有意义,只要不那么痛苦就可以了。
老天爷还是善良的,母亲“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就会要潘阿姨给她打水洗脸。这些天我和舅舅开始轮流守夜,以免晚上出现特殊情况潘阿姨没有办法处理。而且潘阿姨悄悄和我说,晚上她一个人看护母亲有些害怕。直到有一天母亲整整睡了一整天才醒来,其间舅舅问我要不要叫醒母亲。我说,不用,这样她可以少受一些苦。舅舅点点头。
我给母亲拿过来一台小的心电监护仪,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母亲在昏迷中偶尔会说几句胡话,大多是像是回忆中的对话,有一次我也听到母亲说,“老朱你回来了!”。开始醒来的时候,母亲的思维还是比较清晰的。到后来醒来的时候母亲也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没有喊疼连呕吐也少了很多。
有一天晚上,母亲的心率变得很低,我和舅舅都没敢走。闲聊的时候舅舅对我说,母亲小时候没有管我,是因为她觉得我过的不错。我对舅舅说,也没有什么,我也习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何况我现在也过得还行。那一晚母亲还是缓过来,第二天醒过来还喝了一些糖水。
老朱回来的那一天,我刚好在门口抽烟遇到他,他说他有一些东西没有拿回来拿了就走。刚好母亲那会是醒着的,只是母亲的思维和语言已经有一些混乱了。看见老朱她就呼唤老朱的名字,伸出双手要老朱抱她。老朱看上去有点害怕,我轻声对老朱说你们告个别吧,怎么也是20多年夫妻了,老朱点点头。我和舅舅还有潘阿姨就走到门外的走廊上,让他们最后告别。我没有听清母亲和老朱都说了些什么?老朱最后离开的时候哭着说,“大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我要走了。”老朱拎着一个小旅行箱走了,母亲躺在沙发上,喃喃的说着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但是我没有看到母亲的脸上有泪痕。舅舅看着老朱的背影摇了摇头。潘阿姨嘟哝着,这人心也太狠了。
现在已经分不清母亲是昏迷还是清醒的状态了,母亲不再喊疼,只是时不时还是会呕吐一下。大部分时间是躺着,清醒过来也不能正常语言表达,这可能是大脑受到了癌细胞的影响,也可能是电解质紊乱加上吗啡导致的意识不清晰,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样,母亲至少没有那么痛苦。有一天母亲醒过来要吃西瓜,我跑出去买了两个,母亲吃了两片,说怎么这个西瓜一点甜味也没有呢?我尝了一片,那西瓜其实非常甜。后来她要吃橙子,我给她买了回来,她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橙子是苦的好苦。我也尝了一口,是酸的很酸!
那些天我们每个人的弦都拉的好紧,母亲在昏迷的时候,监测仪偶尔会有报血氧水平低,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有一天晚上我无意间观察到母亲出现了潮式呼吸,我对舅舅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6月27日,母亲忽然清醒过来,精神状态很好,意识也很清晰,母亲让我打电话给小姨,让她做排骨汤给她吃。母亲吃了好几块排骨,还喝了一整碗汤。母亲问今天几号,我说27号。小姨偷偷问我这是不是回光返照,我说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姨通知了家里的亲戚,下午大家都来了,一起和母亲聊了一会天,表弟和表妹哭得一塌糊涂。等夜晚来的时候,母亲问我你有没有听到鸟叫?我说听到了,是喜鹊。母亲说累了就又睡了下去。
6月28日,母亲短暂的清醒了一下,她要潘阿姨给她擦澡,潘阿姨打来热水给她认真的擦了身。母亲要求去床上睡,我给她铺好铺盖,把她抱到床上,抱起母亲的时候让我想起抱岳父下楼的时候,母亲比岳父重很多。母亲让我给她买一瓶饮料,她喝了几口,又躺着睡着了。
6月29日,一整天母亲没有醒,有一段时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手也不停的摆动,说了一些胡话,好像是年轻时候插队的事情,偶尔还会指着一个方向似乎在和某一个人对话。我本来想记录下来的,后来想想算了,还是让这些记忆随着母亲去吧。小姨悄悄和我说她有些害怕,我安慰小姨说不用怕,不是什么鬼神,只是母亲在做梦,在回忆她的一生。这两天妞妞感冒了,似乎有点发烧,吃了一点药好了一些。我对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说,这几天如果有事通知他来帮我的忙,我一个人可能搞不定。
6月30日,这一天是我的生日,这一年我36岁,也是我和母亲约定的日子。母亲没有醒过来,我守了母亲一天,母亲的心率90-100波动,血氧75-95波动。晚上老婆打电话给我说妞妞发烧厉害了,舅舅让我去照顾孩子,他守夜就可以了。我带着女儿去医院打了吊瓶了,老婆陪着妞妞在打针,凌晨的时候我坐在医院门口的楼梯上,自己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上,写着,“人生就是熬过去。”打完吊瓶已经是凌晨2点了。我对老婆说,我累了,等这些事情都完了,我们就去海南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7月1日,一大早我就到了母亲家,母亲还是睡着的,我问舅舅有没有什么情况?舅舅说昨天晚上监护仪报警了好几次,今天他请假不去上班了。我对舅舅说,之前我和母亲说至少要撑到我过了生日,母亲撑到了。中午的时候母亲在床上左右翻了一下,我听到了母亲叫了我的名字,我在母亲身边问她想说什么?母亲喃喃的说了几句无法分辨的话,就又睡过去了。下午天阴下来了,母亲躺在床上心率忽然从80降到了45,血氧也掉到了75。监护仪开始报警,我吧监护仪关掉了。3点的时候,母亲呼吸开始变得微弱,我握着母亲的手,我告诉潘阿姨她可以先走了。下午4点半母亲费劲的喘了最后一口气,停止了呼吸。母亲走了!我默默的滴下了几滴眼泪,我帮母亲合上了没有闭上的嘴。
我按照朋友之前告诉我的流程,拨打了医院的电话,让他们派医生过来开死亡证明。医生到的时候问了情况,给母亲做了一次心电图,截取其中一段直线做了报告,说要一个家属拿着材料跟去医院才能开具死亡证明,我让舅舅去了,我知道他不敢一个人呆在母亲旁边的。
舅舅走后,天下起小雨,我随着雨点哭起来,我给母亲把身上都擦干净,换上了寿衣,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他们说要2个小时左右才能过来接人。我对母亲说,没想到这一辈子我们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既然是这样一段时间,我尽力了,希望到了那个世界以后再没有痛苦了。我一个人坐在母亲身旁胡言乱语了很多,直到舅舅回来了,拿来死亡证明。舅舅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问我下一步怎么办,我说我已经叫了殡仪馆过来接人了。殡仪馆的人来的时候,天上下起大雨,舅舅对着母亲说,“姐,知道你不甘心,放心走吧。”。我站在雨里看着殡仪馆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舅舅对我说下面有什么要帮忙给他打电话,我说就不搞什么仪式了,后事我来处理就好了,我问舅舅要了他的银行卡号码,因为母亲之前交代过我,要给舅舅转两万块钱。回家的路上,我借着雨水嚎啕大哭一场。
7月2日,大清早我一个人带着材料来到了火葬场,办理了手续,工作人员领着我确认了遗体后领着我到了一个小小的悼念厅。我对工作人员说只有我一个人,不用按着流程搞那些仪式了,让我和母亲告个别就好了。工作人员推来了母亲的遗体就退出去了,对我说,好了就去叫他们。我在母亲旁留下了眼泪,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我退后几步,跪下给母亲磕了3个头。
原来人的骨灰也就那么一小盒,原来头骨是不能完全烧化的,原来人的一生开始得那么突然,结束的也可以那么简单。我带着母亲的骨灰盒到了墓地,办理号了暂存的手续,工作人员拿出了一张墓碑格式的纸让我填写相关的内容,我让他拿来一张白纸,我画了一个墓碑的样子,在墓碑上写上了
妈妈...
秦淮香
1956-2018
儿 周晓浩
月底的时候,岳父也走了。岳父离世的那一天,老婆没有哭。第二天我陪着老婆去火葬场给岳父办理后事的时候。当工作人员岳父的遗体推到悼念厅,我扶着老婆最后看岳父一眼,老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忽然大哭起来。我拉着她后退了几步,给岳父磕了3个头。
日子一下子回到原来的轨道,却还有些不适应。有一天妞妞问我公公去哪里了?我对妞妞说公公去天上了,奶奶也去天上了。妞妞说不对,公公变成照片了,还在外婆家里呢。好几次早上我买了两束花,来到母亲的墓旁,哭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妈,我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后来我知道老朱把房子卖了,离开了这里。老婆说我应该去要一份,我说算了,他老了让他抱着愧疚活下去吧。
只是没有想到答应老婆的海南之旅居然是一年以后了,没想到我们在海南一玩就整整玩了半年。回来后的一天清早我买了两束花,到了母亲的墓前,安静的坐在那里,离开的时候我对母亲说,”妞妞6月岁拉。妈,我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