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乡间的小路就少了一对脚印,每年都是我和母亲或是背着、或是提着年货往老家赶去。老家很空,就剩下了年迈的奶奶,但奶奶心善,流浪的阿猫阿狗她都领回家养着,给冷清的老屋多了一丝热闹。
每次上奶奶的床铺,翻开被子就会看到枕头旁边蜷着毛茸茸的东西,那黑漆漆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一起一伏,已经记不得这只老猫陪伴奶奶入睡有几年了,印象中第一次见它还是一小只,轻如燕般地跃到你跟前,细声细气地对着你嚎叫两声便随着房梁逃窜出去。
奶奶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回老家,所以她每次都坐在门前朝路口眺望着,看到我们的身影后,就迅速而又蹒跚地起身叫上我的名字,喊着“来了、来了啊”。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饭菜已经凉了,因为奶奶早早的就把饭菜做好,尽管甑盖盖得严严实实,但也追不上时间的脚步。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奶奶话多,母亲告诉我,一个人生活,时间久了,要么好像不会说话了,要么话变多了。我们应该要化解奶奶内心的孤单与苦楚。
奶奶对着阿猫阿狗时时刻刻地都在说话,等我们到家了,她的话更多,多得可以讲上一个通宵,讲乡里乡亲的趣事、难事,讲家里的琐事,讲她们年代的故事。
她常常埋怨隔壁家调皮的二娃,每次放牛路过院坝都要拿着鞭子打树上的橙子,把她好不容易栽培起来的而且都还没有成熟的橙子打得满地都是。奶奶表面上很生气,可是每次我们带给她的糖食果饼她都分给了二娃,甚至全给了他。
我生气奶奶的做法,可是母亲告诉我奶奶年纪大了,只要她开心就好。我想,也许奶奶看到二娃就想到了我,就像她每次把我抱在膝盖上不断地抚摸着我的背,念叨着“可怜我娃呀、可怜我娃哦”。她对孩子的关爱或许正是表达着内心的思念吧。
做上两个简单的饭菜,摆在歪歪斜斜的木桌子上,在若明若暗的灯下,吃上一顿热腾腾的年夜饭,迎接一个又一个喜庆的新年。饭后我开心地跑到院坝里,点上花炮,看着绽放在夜空中的火花而万分激动。这时候奶奶和母亲坐在屋内烤火,天上的星星像砖石一样镶嵌在黑蓝色的天空里,我回头看见两个女人眼里泛起了泪花。
也是长大以后,我才读懂了那盈眶的泪花。
除了欢欢喜喜的过大年,母亲总会在离开老家之前做上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那就是挑水。那个时候,自来水通不到家里,屋檐下有一口大大的缸子,水井离这口缸子也就一百米左右,但是挑水回来的路都是上坡路,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能一桶一桶地提,所以母亲每次回老家都要把缸子里的水给灌满。
母亲身高一米五不到,但是她力气却很大,扁担挂在肩上,一前一后,双手紧紧握住绳子,两只铁桶就这样在母亲矫健的步伐中晃悠着,慢慢地到了缸子边,把水哗啦啦地送进了缸子里。
几趟下来,母亲累了,便熟练的换着肩,又继续挑。那时候我太小,力气还不足以搬起一块大石头,但总想为母亲做点什么,于是跑到母亲身边赶忙用双手把桶往上抬,就这样,另一只桶随着惯性往下跌,让母亲差点没摔个踉跄。
母亲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她抹了一把汗,告诉我挑担子还得有所讲究,一边多了另一边就会掉,要么把两只桶的水端平了,要么把肩上的扁担挪往水少的一边。就好像人生,只有学会权衡,才走得稳呀!
我当然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有乖乖的在她屁股后面跟着,总想为她做点什么,于是只能绕在她跟前一遍遍说着“加油、加油”!
母亲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打在地上,砸在了绿草中,在烈日的照耀之下瞬间蒸发。就这样一次次重复地下坡又上坡,奶奶的缸子再次装满了清澈甘甜的井水,母亲舀了一大瓢,咕噜咕噜的喝下去。我也激动的抢过水瓢,喝上几大口。
整个过程,奶奶没有喊母亲休息,因为她知道自己也阻挡不住母亲,只有默默地到地里摘菜,恨不得把整块地的菜都摘给我们带回去。
我把井水看得很神圣、非凡,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是大自然赋予来的。于是每次回家,我都要用空的瓶子装上几瓶,当作宝贝似的背着回去。
水井里长了青苔,石缝里还冒出了野草,但是这口井水养育了一代代的人,承载着无数个艰难而又幸福的岁月。
我和母亲踏上了返程的路,回来没有空着手,走时当然又满载而归,提着奶奶摘的菜、做的酸辣子、豆腐乳…带着奶奶满满的爱回去了。
走到田坎边,远远望去,奶奶就像雕塑一样在那里伫立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