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草记

办公室门前有一小片土地，每年都会长出各式各样的杂草，一到夏天，我们就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割草，然而这些草的生长速度惊人，一场雨后就又长到膝盖那么高了。杂草多了一方面影响美观，另一方面是滋生蚊蝇，尤其是那种小小的黑花蚊子，咬人特别疼，有时一个下午就要被咬上二、三十个包，实在是苦不堪言。于是，我与野草之间展开了一场长达几年的战争。

第一个回合，我先采用了火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当然，我也不会幼稚到认为用火就可以把它们统统烧死的地步。用火烧只是出于一种好奇，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常常看到路边的野地里有烧荒的痕迹，被焚烧过的大地黑乎乎的一片，留在地上一小截一小截的草根直挺挺地立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熬夜的络腮胡子男人腮上青魆魆的胡茬，坚硬的，又带着点颓废。于是，我也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把积蓄了一冬的枯草点燃。

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这野火，刚开始还是弱弱小小的，风一吹就会熄灭的小火苗，忽地一下快速向远处蔓延开去。这时候风成了它最有力的助推剂，快速地把它向前推进，眼看着一个小小的火苗忽地腾空而起，长成一个吐着火舌的怪兽，杂草茂盛的地方能蹿起一人多高。我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野火疯狂地舞蹈，感受着火的热度，那温度让在初春料峭寒风中的我感到脸上发烫。很有些担心这火势会不受控制，于是拿起一具灭火器随时准备灭火。不过，好在空地的面积有限，草也不是全部连成片的，那一片旺盛的地方很快就烧尽了。火渐渐地熄灭了，我的灭火器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看着一地的灰烬，不禁慨叹：“水火无情！”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火的无情，不把所有的东西焚烧殆尽它是绝不肯罢休的。以后小心防范火灾也是这次“烧荒”带给我最大的警示。

这一次烧荒除了带来警示，还造成了后患。经这一烧，一场春雨过后，这些草木灰里富含的钾、磷等成份迅速渗入地下，倒成了最高效的肥料，这一年的草长得格外粗壮，密密麻麻的更胜往年。割掉一茬，不到一周就齐刷刷地长起来。它们这种近乎疯狂的长势让我头疼不已，一时这野草似乎也长进了我的心里，这一回合我是彻底输了。

跟朋友聊天时也聊到这些长疯了的草。朋友说，你没有听说过有种叫做“除草剂”的东西吗？我虽也听说过，但一方面担心效果不好，另一方面又担心这种东西效果好岂不是毒性很大，总不肯用。在朋友的一再怂恿下，又觉得这些草实在可恶，于是我决定试试。两天后，朋友给我淘来一瓶，看着那一瓶黑乎乎的液体，对它一点好感也没有，但为了铲除这些恼人的草，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由于面积小，用不到喷雾器这样的大型工具，我找了把喷壶，按说明书的比例配好，喷洒在草上。刚喷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很怀疑它的效果如何。那些草依然挺立着，仿佛在嘲笑我做的这些无用功，虽然心里没底，我还是对着它们发狠道：等着瞧吧，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在办公室门前呆立了半晌。盛夏时节，我眼前却是一片死寂，所有的草都死了！那些芦苇、狗尾草之类的细叶草全都泛出枯黄的颜色，而野蓟草、蒲公英之类大叶的野草直接变成了黑色，叶子下垂僵立在原地，那颜色像是现在就已经开始腐烂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一地的尸体，草的尸体，这景象真像恐怖片里的镜头。它们都死了，几个时辰内全都死了。

这一回合我赢了，我赢了吗？我真的赢了吗？突然之间，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话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心中慨叹的是古人无穷的智慧，这一个“枯”字用得真是触目惊心。当我眼睁睁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野草在我面前枯萎的时候，内心的那种震惊是旁人所不能知晓的，大概与古战场上得胜的将军看到尸横遍野的景象颇有些相似吧。

而我终没有当将军的魄力，见不得如此的惨状，于是，扔掉了剩下的半瓶除草剂，并且发誓：今后这些草长得再疯，我也绝不会再用那种东西。同时，暗暗祈祷明年的春天它们还能再长出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草不长了，而我每天面对的却是一幅凄惨景象，心里充满了愧疚。更愧疚的是，这除草剂也祸及了我早前种下的两株小柳树。它们是我一年前插上的小柳枝，不想真的活了，好不容易长到一人多高，如今叶子全都蜷曲泛黄了。我不知道它们还能不能活过来，只能隔天就用清水冲刷它们的叶子，还好它们并没有死掉。

第二年的春天，我又插下一枝柳枝，野草们也恢复了生机。看到它们无恙，我的心里才有了些安慰，但同时，我又不得不另想办法继续我们之间的战争。一天我看到一句话，“长满玫瑰的地方就不会有野草。”这是一句西欧的谚语，是呀，为什么不让它长满玫瑰呢？于是，我把土地翻起来，把野草的根挖出来，裸露在地上，这一招叫斩草除根，然后，再种上花，这一招就叫步步为营。

这些小小的草，根却扎得很深，盘根错节。尤其是芦苇的根，又粗又壮，扎得极深极远。看到那一节一节的白白的芦根，想起儿时也曾尝过它的味道，甜甜的，多汁的，不由得口舌生津，顿时生出些亲切感。还翻出一种白白胖胖的肉虫，大概是我打扰了它的睡眠，它不停扭动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又把它埋进土里，不知道它长大了会变成什么飞出来。我仿佛开启了一个偌大的乐园，这里各种植物、昆虫、小爬虫们和谐共生着。我开垦出两平米大小的地方，这里将成为我的小花园。我撒下了一些种子，有夜来香、五星花，还有几颗爬山虎的种子。我希望爬山虎能爬满墙，那样，我在屋里也会感觉到清凉。

很快，它们发芽了，长叶了，开花了。夏天，这小小的两平米的花园非常的热闹。看起来细细弱弱的五星花顺着我给它拴好的绳子爬到墙上，开出艳红艳红的小花，开始一朵一朵的开，后来就一串一串的开，开出的花楚楚可怜。傍晚时分，下班的时候会闻到夜来香散发出的芬芳，心情也顿时愉悦起来。花园虽小，花却开得热烈，很快，路过的人们就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很多人会来看我的花园，还有人跟我预定了种子。

它们很卖力的开花，也很努力的结籽。我每天都会把结出的种子收集起来，很快就收集了满满一小瓶。来年，我可以扩大花园的面积了。

其余空地上的草还依然我行我素的长着，它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当中。我任由它们生长，只是隔段时间割一次，就像修剪头发一样。开推土机的师傅见我割草割得辛苦，就开着机器帮我把地推平了，虽然过一段时间后那草还是长出来，不过那已经是时隔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这次我和野草似乎打了个平手，但我心里清楚，我已经开始占了上风了，胜利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又是一个春天，我又插下一枝柳枝。最早种下的那株柳树已经长成孩子手腕粗细的小树苗了。它们都会慢慢长大，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路过的老师傅说，这树长不成材，不应该留着。我要把它们留下来，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指望它们成材，当初种下它们只为了将来它们会长出一片绿荫。

我又开垦出一片小花园，也有两平米左右，用土里翻出来的砖头和石块铺成一条小路，多拉几根绳子，让五星花也爬上我的屋檐。野草啊，我要一点一点地扩张我的地盘，侵占你的领地，我将注定成为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者。

后记

写完此文后，在微信上看到一则小故事，大意是一位著名的禅师即将不久人世，弟子们坐在他的周围，等待着师父告诉他们人生和宇宙的奥秘。

禅师一直默默无语，闭着眼睛。突然他向弟子问道：“怎么才能除掉野草?”

一个弟子说：“用铲子把杂草全部铲掉!”禅师听完微微笑地点头。

另一个弟子说：“可以一把火将草烧掉!“禅师依然微笑。

第三个弟子说：“把石灰撒在草上就除掉杂草!”禅师脸上还是那样的微笑。

第四个弟子说：“他们的方法都不行，那样不除根的，斩草就要除根，必须把草根挖出来。”

弟子们讲完后，禅师说：“你们讲得都很好，从明天起，你们把这块草地分成几块，按照自己的方法除去地上的杂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到这个地方相聚!”

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弟子们早早就来到这里，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铲除杂草，早就已经放弃了这项任务，如今只是为了看看禅师用的什么方法。

禅师那块原来杂草丛生的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灿灿的庄稼。弟子们顿时领悟到：只有在杂草地里种上庄稼，才是除去杂草的最好方法。他们围着庄稼地坐下，庄稼已经成熟了，可是禅师却已经仙逝了。

看完这则故事，我不禁抚掌大笑。四个弟子所说的方法我几乎都一一试过了，而最后的方法我竟与禅师不谋而合，真是奇哉！妙哉！原来古今中外先贤的智慧都是相通的，像我等愚钝之人却也可以从实践中体会这些人生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