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离世已有二十七个年头了,清明将近,眼前总是浮现他清瘦而微微驼背的模样来。祖父生于风雨飘摇的清末1910年,在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旧社会艰难成长。生活虽苦,但由于太祖父勤劳能干,还算能勉强维持,并送祖父上了几年私塾。
天有不测风云,祖父十二岁那年,曾祖父因病去世。曾祖母是一个典型的旧社会小脚女人,只会干点家务,对种田下地的重体力活根本无能为力。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看到膝下三个小孩,其中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悲痛欲绝的她六神无主,欲哭无泪。曾有人断言,这几个小孩带不大的,会饿死。祖父作为家中长子,看到嗷嗷待哺的弟妹,他毅然承担起了家庭重担。从此,十二岁的他像个成年男子一样犁田种地,挑粪砍柴,无所不能,没日没夜地干活,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并且让母亲和弟妹过上了不比别人家差的生活,后又一手操办让弟妹成家。长兄如父,在祖父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祖父自小聪慧,只断断续续上过三年学,却写得一手好小楷。我家里以前还有好多本他年轻时抄写的龙灯歌和经书等,后我们全家来了深圳,没有妥善保管,仅留下了一本,实在是可惜。
我的家乡江村是远近闻名的龙灯之乡。有民谣唱:“耍灯耍灯,难过江村。过了江村,大放忧心。”耍灯就是耍龙灯,耍龙灯厉不厉害不是看龙灯舞得有多好,而是对龙灯歌,类似于刘三姐对山歌。唱的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时事典故、插科打诨、戏谑调侃,形式以七言为主,要求顺口押韵,更要即兴发挥,所以要反应快,肚里有墨水才能对得出来。一旦对唱输了,就会觉得颜面扫地。当时江村就是因为有我祖父和另外一个高手,唱遍方圆几十里无对手。我在想,自己偶尔也能来几句即兴的打油诗,应该也是来自祖父的遗传基因起作用。
祖父生得眉清目秀,高大威武,他为人正直,文武双全,且能说会道,在村里很有威望。曾被村民一致推选为社长(村长),当社长的那些年,大公无私,体恤民情,深得村民们敬重。
吃大锅饭的年代,所有村民们的私有食物都得上交,社长等干部要负责到各家各户搜查,搜到必没收充公。祖父当时作为社长,在村民家里搜查,看到有私藏的食物时也装作没看见,对藏得不严实的还帮人拿东西盖住,以免同去搜查的人员看到。为此很多人对他感激涕零,在三年困难时期,藏下一点食物可能就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啊!这些对人的大恩大德,祖父自己却从未当回事,后来直到老了也从不曾说起过。我是后来听他曾经手下留情帮过的人说才知道这些事,这让让我对看起来严厉的祖父又多了几分敬意。
祖父虽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人,但从不重男轻女。祖父有一儿两女,我父亲最大,而我小姑妈是祖父45岁才生的,中年得女的他对这个小女儿也是特别宠爱。小姑妈也没辜负祖父的厚望,成了山村飞出来的金凤凰,在深圳安家落户。
上世纪八十年代,年过古稀的祖父到深圳小姑妈家玩了一段时间。从此深圳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后患上老年痴呆,疯疯癫癫,心里还一直记得深圳。每次发癫骂人时,只要说带他去深圳,立马安静下来,跟着走,像个小孩一样兴高采烈边嚷嚷:“去深圳了,去看我老时(小姑妈名字)了!”
祖父去世前几年因患老年痴呆症一直神智不清,后眼睛又完全看不见。可能是善有善报,幸有我母亲一直服侍榻前,悉心照料,没有受什么苦,最后尊严而体面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祖父的葬礼隆重而热闹,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都来送祖父最后一程,表达他们对祖父的沉痛悼念。这是乡亲们对祖父善良贤明、通情达理的一生最好的肯定。
祖父的一生历经坎坷、饱经风霜。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有留芳百世的伟业。但他为我们树起的人性和道德旗帜永不会变色,永远激励着后辈,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后辈心中。祖父的一生是尽职的、善良的、勤劳的,我为有这样的祖父而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