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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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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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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你快回来


 

张趋明

 

  永恒反射

  卡伊尔别科娃走出清真寺,穿上小皮鞋。

  “多萨耶夫好久没有来了啊。”总是结伴而行的他已经三周没有来聚礼拜了。

  “走啦。”母亲叫道。母亲拎着结实耐用的麻布袋,泛白的牛仔裤边有些起毛。

  在路边的推车买了两根雪糕,哪怕是临近冬天,母女两人还是吃的很起劲。

  路边的郁金香连花苞都见不着,只是绿油油的一片,但春天到来得时候,她们又会开得很漂亮吧。

  不愿搭乘电梯,而是气喘吁吁地登上楼梯,和对门的老头打个招呼,然后回到公寓里。对门的老头天天开着门,搬张藤椅坐在门口,戴着老花镜,看着报纸,有人经过过道时,头也不抬,只是转动眼珠,瞥向那个人,真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公寓不大,在阿拉木图市只能算作平均以下。但是房子分配来的,一分钱没花,卡伊尔别科娃和母亲已经很满足了。

  钥匙转动,门缓缓打开,就像黑暗从中溢出一般,让人平静的家里独有的那股味道迎面而来。无人的客厅,桌上摆放着三个蓝色的马克杯,湿漉漉的洗碗池,水龙头悬着一颗半椭圆型的水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

  每次都是如此,卡伊尔别科娃都在渴望着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生。

  22点52分,台灯的光轻柔地洒在卡伊尔别科娃低垂的头上。明天又是周一了,卡伊尔别科娃还有好多的数学作业没做。从小学到高中,数学都是她最薄弱的环节。总是在逃避着,有时挠着头实在做不出来,她便将数学作业塞到书包的最底层。这样,在交作业时,从书包里拔出被压得皱巴巴的数学作业,然后和课代表说,作业被压在书包底没有看见,所以就忘记做了。从小都渴望考上哈萨克国立师范大学的她,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自己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去弥补这从小学就开始塌陷的天坑。高中只有两年,经不起自己的拖延,经不起自己的蹉跎,转眼第一年就即将过去。

  第一节上课的铃声响起,略显肥胖的老师戴着透明镜框的眼镜走上讲台。从科斯塔那州来的多萨耶夫已经三周没来上课了,看着他空荡荡的课桌,卡伊尔别科娃的心里空落落的。妈妈说夜晚要越来越冷了,可心里真正的冷,是看不见你的笑容。

  请回来吧。昨天在清真寺里,卡伊尔别科娃这样祈祷着。天空中繁星闪闪,无言的晚风带来远处有着烟火气息的交谈声。

  I am really,really miss you.

  老师用正宗的英国腔朗读着课文中的句子。为什么还要学英文呢?卡伊尔别科娃天真地认为,俄罗斯语和哈萨克语已经够用了。但她并不会想到,三年后,她的英语会比现在教她的这个老师还要好,但她已经几乎不用英语了。

  等到傍晚,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教室,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卡伊尔别科娃将门外的电闸按钮拨下,来到多萨耶夫的课桌前,感觉就像榔头捶击一般,胸口砰砰作响,脸上泛起红晕。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抽屉,他的抽屉从来都没有上锁。翻动几本教科书,上面是有些歪来歪去的字,还认真用黄色的荧光笔划了一些重点,而在教科书的最下面,是一张纸条。

  我会回来

  卡伊尔别科娃将纸条捧在手心,can you feel my teardrops.

  Can you feel my teardrops of the loneliest girl

  夜晚很安静,卡伊尔别科娃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两个警察穿着荧光绿的警服,其中一个的手里拿着一罐咖啡,他们站在路边闲聊,偶然瞥一眼经过的路人。走到独立纪念碑,多萨耶夫跟自己说,一定要带他来看这个,可是快一年过去了,他就像忘记了一样,不再和自己提起。可自己犹豫再三后,还是不能,不敢和他主动提出这件事。他真的忘记了吗?直到他消失不见,勇气才姗姗来迟。其实,他一回来,勇气又会不争气地消失吧。自己用心感受着这段没有他的空白时光,追寻着那一天,初遇的那一天。

  初遇的那一天是怎么样的,卡伊尔别科娃已经不记得了,时光已经将记忆冲刷地一干二净,或者说埋葬在最深的树根底处。

  期末考如虎下山般到来了,不出意料地拿了三个C,母亲语重心长地责骂了卡伊尔别科娃一通。是自己太思念多萨耶夫了吗?每天都在想着他的归来,想着他今天又在哪里,吃些什么,做些什么。每天的晚上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恍惚间,好像浮现出他的笑容。母亲心知肚明,坐在沙发上,握着她的手,跟她说,不要再想了,好好学习吧,你不是很想去师范大学吗?总是沉湎于此,连毕业都是个问题啊。

然后母亲站起来,转过身去,一声不吭。

教室里,即便是单人单桌,班里的人也有意识地远离卡伊尔别科娃,以致于,就像一个圆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午休的时候,卡伊尔别科娃拿起饭盒,来到天台,坐在铁丝网的凳子前,吃着妈妈做的已经冷掉的饭菜。她的心里只有多萨耶夫,女同学们凑在一起,在背后这样议论着。每次要举行班级活动,卡伊尔别科娃都低下头去,看放在大腿上的教科书,其实只是盯着,知识一点也没进脑子。有时候或者干脆趴着睡觉。但每次,卡伊尔别科娃都会被班里的人起哄推举为负责人之类的工作。但班里的人都不听她的指挥,抽牛三鞭子还会走一步,但想要调动班级成员参加活动真的如愚公移山一般。常常,都是她一个人承担起了大部分的活,打扫,收材料,整理档案,开会,做报告,只有几个好心的直肠子男生会帮助她一些。

这次期末考考差,抱着书本走过过道的时候,总是会听到女生低声地冷嘲热讽,又好像是故意给她听到似的。老师找她去办公室谈话,老师撤去了她的职务和工作,嘱咐她要好好学习。从那之后,她便没做过学生工作。她本以为可以轻舒一口气,可没想到同学更加不理她了。每次来到学校打开抽屉,都要检查书上有没有被人乱画,有没有被塞什么纸条。所幸的是,除了一张,“你怎么不反抗”的纸条外,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有时候卡伊尔别科娃回过头去,会看见博日科正面带愁容地看着她,视线交汇几秒后,他便移开目光。

月明星稀的夜晚,孤身一人在操场上迎风奔跑着,风吹向眼球,想要流泪,但她克制着,往前跑,往前跑,好让泪不流下。

5.29公里结束,跑过终点,气喘吁吁地用手撑着膝盖,咸咸的汗水跨过眉毛流入眼睛。

傍晚放学时分,卡伊尔别科娃小跑地穿过人群,来到街角的便利店。天空看着就要下雨了,闷雷时不时传来,黑云压城,深灰的天,冷风卷动枯叶,气压好像变高了一些。

双手握着一瓶番茄酱,从便利店的自动门里走出,天空中已经落下一点点的雨滴,地上出现一点点的黑色圆点。还没下大,卡伊尔别科娃奔跑起来,包里以防万一常备的一把雨伞还舍不得拿出来。

且听风吟

急匆匆地穿过一个路口,一辆机车如迅雷一般从面前飞速驶过。几乎都要撞上那个鲁莽的男人的,卡伊尔别科娃吓地猛地往后一倒,双手往后支撑的时候,才意识到手里的番茄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玻璃瓶啪的一声摔碎,地上一滩红色的,不知是番茄酱和扎破的手的血混合在一起,还是单纯的是番茄酱。双眼失神地瘫坐在地上,那个男人的机车声已经逐渐淡去。任由天空雨幕如瓢般打下,百褶裙,白袜子,全部浸在了水里。脸上滑下一道道水流,雨水的寒浸入毛孔,卡伊尔别科娃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移动双腿回到家里。

母亲还没回来,全身湿透的卡伊尔别科娃每走一步便会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滴滴答答地走到电话前,跪坐在地上。并没有拨号,拿起话筒,放在耳边。

你快回来

 

 

三年后,努尔苏丹市区

多萨耶夫站在地铁站口等待着什么。一列地铁进站,密密麻麻的人群蜂拥而出,一个穿着长长的棕色大衣,戴着宽边帽的大叔站在多萨耶夫低声说了几句。两人来到换乘处,登上了另一列地铁。

地铁安静地行驶着,隧道的灯虽不是很亮,但每当经过的时候,车厢的光线内便会产生一丝变化。

“今天去哪里?”多萨耶夫说道。

“情况有变,目前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那个男人握着铁杆扶手,余光扫射四周。

“相处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多萨耶夫问道。

“我叫贾克瑟别科夫。叫我老贾就行。

“好的。”多萨耶夫往老贾身边靠近了一些。

“待会把手机和身份证交给我。”

“明白。”多萨耶夫回答道。

来到地铁的终点站,再坐上等待已久的卡车,走了15公里多的山路,多萨耶夫都有些快吐出来了。从卡车上跳下,从路边走进渺无人迹的森林,老贾走的相当的熟练,连哪里会不小心绊倒都知道。走到一处密林中的空地,老贾用脚推开地上的土,一扇小门出现在那里,打开门,两个人顺着通道爬下去,居然是一条地下隧道!隧道的一头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远处的白光渐渐变得刺眼,老贾和多萨耶夫登上一辆开过的卡车,拉着把手,站在车的两边,在黑暗的隧道中前进。迷失了时间,就像一叶孤独的舟在漆黑的大海上航行着。卡伊尔别科娃,多萨耶夫想起了她,想起了和她面对面吃着热乎乎的马肉,想起了她害羞的面庞。黑暗总是令人容易感伤。

纵身跃入泥泞,如落入世界的缝隙。

隧道的尽头是一座防空洞,隐蔽的相当好的防空洞,入口几个参天大树相互映衬,门只有的能同时通过两辆卡车的大小。门口有几个看上去像是警卫的人端着步枪,坐在木箱上打牌。他们身上穿着绿色迷彩服,有几个嘴里还叼着烟。

走到门前,一名警卫拿着金属探测仪在多萨耶夫身上扫来扫去,蜂鸣器响起。

“这是什么?”警卫问道。

多萨耶夫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来,五指张开,手里是一条新月挂坠的项链。警卫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儿,将项链小心地放在了多萨耶夫的手心

从侧门走进防空洞,里面比想象要大很多,停放着一些七八十年代的坦克装甲车,还能看到被布盖住的战争机器人。

“老贾,这里是?”多萨耶夫看着周围走动的不同肤色的人,问道。

“别问。”老贾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为了保密,这里连摄像头都没有装。你站在这里就好,待会会叫你做事。”说着,老贾给多萨耶夫带上绿色的袖章。

话才刚说完,大门便哐当一声打开,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好像怒气四射一般,一脸要吃了全场的表情。

那群人走进一处露出钢筋的仓库,过了一会儿,从中传出了枪响。

那个人又走了出来。走向老贾和多萨耶夫。

老贾见状,将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防空洞里的戴着绿色袖章的人都小跑着聚集过来,整齐地站成四列。多萨耶夫愣了一下,找了一个位置站了进去。

“我叫伦纳德。”那个人说道,皱着的眉头舒缓下去。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

“后天,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会进行一次火箭发射。我希望你们能够去阻止它。

“为什么我们要阻碍这次的航天任务呢?”一个人说道。

“那上面搭载有拉格朗日号未来将要对接用的推进组件。”伦纳德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

“拉格朗日号?”多萨耶夫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老贾跟自己可从未说过这些。

“他还不知道吗?”伦纳德看向老贾。

“他加入三年了,但我还没有跟他说。”老贾的脸颊有些抽动,稍微低下了头,用帽檐遮挡部分的脸颊。

“我这么跟你说吧。拉格朗日号宇宙飞船不能被送上宇宙,拉格朗日号将来要搭乘的那七百多人都会成为牺牲品,我们要拯救他们。”

“既然知道有去无归,又为什么要执意发射呢?”多萨耶夫还是忍不住质问道。伦纳德走到多萨耶夫面前,多萨耶夫的心跳瞬间加快。

“为了救赎,为了救赎他们的家人,为了救赎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伦纳德走到队列的中间,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但我们不愿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牺牲品,我们不愿他们为了成为英雄而离开我们的身边。”伦纳德走到老贾的身边,将手搭在老贾的肩头上,老贾仍然低头不语。

“他们终究有一天会明白,我们是对的。”伦纳德掷地有声地对着所有人说道,却少了那么一点底气。

 

 

坐在阿拉木图市的独立纪念碑下,任凭初春的冷风吹袭。28米高的棕色石基,上面是一尊六米高的,站在长有翅膀的雪豹身上的金武士。卡伊尔别科娃抱着膝盖,广场周围盛开着艳丽的郁金香,三年了,花开花落,夏秋变换,多萨耶夫还是没有回来。

面前人潮涌动,卡伊尔别科娃想起了高一的那一天,那是她刚跟随家人从科斯塔奈州来到大城市阿拉木图还没几个月的时候。乡下来的她一直羞涩着不敢与人打招呼,不仅行为习惯,口音习俗用语,穿衣打扮,都和周围的人有着很多的不同。几个月了还不能融入班级,老师发现了这一点,也和卡伊尔别科娃的父母沟通过了。但无论是同学,还是卡伊尔别科娃,都不愿踏出主动的那一步。

  那天上课前,卡伊尔别科娃还在趴着睡觉,昨晚啃枯燥的数学题啃了一晚上,要不是父亲一直装作送切好的水果,送热牛奶进来,其实是为了监督她的学习,恐怕自己早就放弃了吧。

  “同学们,我们今天要迎来一名转校生,大家欢迎!”

  卡伊尔别科娃听见了,但没有抬头,又来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可怜娃子吗?

“大家好,我叫多萨耶夫。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卡伊尔别科娃猛地坐起身来。

“爸!”难以置信,父亲居然······卡伊尔别科娃的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的。

父亲坐到左前方的一个位置。拿起书本,和常人无异的开始上课。

下课后,卡伊尔别科娃拉着父亲来到楼道里。

“爸,这什么情况啊?”卡伊尔别科娃就要哭了出来。

“我和这里一个老师认识,我来这里陪你读一年书。”

“你老大不小的,这也太,太,太尴尬了吧。同学们知道了会笑话我的。哪里有这样的啊!”

很快的,不到一天,消息便走漏了。

可之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每当老师提问的时候,犹豫中,卡伊尔别科娃看着父亲的背影,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在老爸的鼓动下,担任了一些班级职务。老爸健壮的身躯,几天才剃一次的胡须,以及那略微能看到的几根白头发,与周遭的年轻人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但男生并没有在意他的年龄,与老爸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平日里玩的不错。男生知道老爸的目的,因此男生也愿意主动去和卡伊尔别科娃交流,她羞红了脸去催作业的时候,男生也不好意思再天天迟交了。常有问题也愿意为她解答。女生虽然把这作为一个笑柄,但也不会去为难她。

但就在一切一天天变得更好的时候,父亲消失了,消失的那么彻底。

那天父亲和往常一样和自己一起来到学校,但在上化学课的时候,父亲被叫了出去,卡伊娃别科娃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父亲的同事,伊德里索夫。父亲离开前,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女儿,便跟伊德里索夫离开了。从那之后,他便不再出现在教室里。每一节课都变成了一种煎熬,卡伊尔别科娃无法专注任何一秒,脑子不断浮现种种的可能性,也许只是一些日常的工作吧。毕竟父亲不能一直陪着自己而耽误了工作。但卡伊尔别科娃开始害怕,离开了父亲,在教室里便如失去了游泳圈,漂浮在广袤的太平洋上。卡伊尔别科娃没有见过海,不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但发觉自己如同萎缩起来了一般,回到了最初来到这里的那个样子。

下课铃一响,卡伊尔别科娃就飞奔回家。打开门时,只有母亲站在玄关处。母亲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了,穿着围裙,一只手扶着鞋柜。鞋柜上的花瓶里是新鲜的,喷上水珠的鲜花,但不是郁金香。鞋柜上有一条银色的项链。母亲告诉她,父亲去出任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不信,她去翻衣柜。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一定躲在里面,只是给自己开一个玩笑。但打开衣柜,不仅没能看见父亲,连父亲的衣服也都不见了,一件都不剩。父亲本就不喜欢买衣服,衣服不多。但出一次任务为什么带所有的衣服去?卡伊尔别科娃翻遍了抽屉,居然连父亲的一只袜子,一条领带也找不到。爸爸他去哪里了?她也知道这是机密,可她还是给伊德里索夫叔叔打了电话,理所当然的询问无果后,在电话里祈求叔叔要保护好爸爸。可在那之后,伊德里索夫叔叔有时回来家里串门,每次都会带一些水果,拎一箱牛奶来。母亲留他吃个饭,他都挥手婉拒,他告诉她,多萨耶夫先生过得很好。父亲做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可为什么父亲连一封信,一张照片都没有寄回来。

从他消失那天起,已经三年了,每年那吾热孜节前后的那几天晚上,卡伊尔别科娃都会坐在阿拉木图市的独立纪念碑下,就像人民祈祷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样,祈祷着父亲的归来。夜渐深,母亲打电话过来,叫自己回去吃刚出锅的别什巴尔马克(手抓羊肉)。那是父亲最喜欢的菜。

 

 

他们会议好像结束了。有些气宇轩昂的人开始从仓库里走出。这时,多萨耶夫尿意骤起,问老贾洗手间的位置,老贾指了方向,然后告诫他不要乱跑。来到一处仓库的洗手间,在一排的隔间里挑了倒数第二个进去,锁上门后。听着来小解的人的脚步声渐远,拿出那条项链,用手擦拭了一下,用领带结撬了一会儿,双手一用力,将新月形的挂坠对半打开。里面很简单,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按下后,多萨耶夫将项链丢进下水道,但又在即将落进时,立刻一手抓住链子。就那样站在原地了一会儿,多萨耶夫小心地拆开冲水器的水箱,将项链丢了进去。

防空洞里一间角落的屋子里。伦纳德坐在转椅上,脚翘在桌上上,用塑料的小勺子吃着星球杯。很诡异的,伦纳德看见门悄无声息地打卡,多萨耶夫如幽灵一般从门后走出。伦纳德看到他手臂上的绿色袖章,问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伦纳德将脚放了下来。

多萨耶夫将门轻轻关上,从背后拿出手枪,指向伦纳德,这是刚才发下来的枪。

伦纳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举起双手,一步步后退。

步步紧逼着,枪口就要对上伦纳德的胸口。

“我劝你最好别这样。”伦纳德说道。

“防空洞仅有这间屋子有摄像头。”伦纳德明白,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监视自己。

“我知道。”多萨耶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

“这还是我落在那里的。”伦纳德无奈地说道。

“你窃取了资料,为什么还要黑了监视系统,煞费苦心地到这里找我呢?”

“因为你说的那一席话,我刚才稍微看了一下文件。”多萨耶夫的余光看着门,门外没有一丝动静。

“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有你们的正义。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我放的发信器20分钟后就会发送信号,特警部队就会马上来包围这里。”

“现在,你按我说的做。”多萨耶夫将枪抵住了伦纳德的胸膛。

伦纳德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多萨耶夫跟在身后。一路上很多人给伦纳德打招呼,那些都是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十几岁的孩子,二十几岁的青年,五十几岁的依伯······他们为了同一个理想而聚集在这里。

警卫问道伦纳德去哪里,伦纳德说随便逛逛,并指了指身后的多萨耶夫,说他可以保护自己。警卫便也没有在意。有走到漆黑的隧道里,这一次没有卡车的灯光,如同行走在泥泞中。罪恶感如万千白蚁一般爬上多萨耶夫的心头。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这个任务结束后,又可以继续陪女儿上学了啊,又可以和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如果自己能够踏实地,成功地完成任务。我究竟在做些什么?

爬上通道,回到了密林间的那块空地。原来已经到了早上,太阳高悬在天边。树荫下,光斑随着风起而跃动着。

多萨耶夫又将手枪举起,这一次,是对着伦纳德的头。

“你们会造福世界吗?”

“不会。”伦纳德冷冷地回答道。

“安拉有多少个使者?”

“这得问安拉。”

“你们是安拉派来的使者吗?”

“这也得问安拉。”伦纳德的目光看向远处。

天空中,一只黑鸟飞过。大概只有指甲盖的大小,美军的轰炸机!为什么!多萨耶夫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头脑。

  那只黑鸟投下黑色的一点一点,震感瞬间袭来,整座山头都要被掀起。爆炸声震耳欲聋,晃动的大地摇下如雨一般的树叶。

  “你走!”多萨耶夫叫道,眼角流下了不知道带着什么感情的泪水。

  伦纳德往后退,然后便消失在了丛林中。

  轰炸机没有停止轰炸,一遍一遍,炸平了好几座山头。凝固汽油弹引起的山火更是快要蔓延到多萨耶夫这里。

  小门那里好像有动静。老贾从门里钻了出来。

  “老贾,你没事!”

  “没事。我没事。”老贾拍着身上的泥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多萨耶夫感到一丝不对劲。

  炸弹的爆炸声掩盖了枪响。

  “为什么?你,是美国人?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多萨耶夫倒在地上。

  “对,我是美国人,我叫贾克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老贾蹲在多萨耶夫的身边。

  

 多萨耶夫和妻子相拥告别后,打开门,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对门的老头放下了报纸。

“小伙子,出远门啊。”老头的宽边眼镜搭在鼻梁上,好像就要滑下一般。多萨耶夫愣了一下,看向老头如狼一般的眼睛。

“嗯。”多萨耶夫回答道,礼貌性地笑了笑。即使拎着沉重的行李箱,多萨耶夫还是习惯性地走楼梯。

等到下楼梯的声音消散后,老头走进屋子,拿起电话。

“贾克斯,他出发了。”

 

“你明明已经成功潜入了,为什么还要我······”多萨耶夫不解地看着老贾,伤口的血如泉涌一般。

“我需要一个人来做我不应该做的事,我不敢做的事。很抱歉,安息吧。”老贾站起身来,又补了几枪。他面带愁容地将项链放在多萨耶夫的旁边,转身离去。

卡伊尔别科娃,多萨耶夫伸出手来,拼命地去抓眼前的幻影。血液涌入肺部,从口中喷出。

多萨耶夫躺在血泊中,山火吞噬了密林间的这块空地。

 

 

我还不想长大,可是好像还是不行呢。你走之后,我沉沦岁月,我萎靡不振,期末考拿了三个C。第二年来,路边的郁金香盛开了,那吾热孜节那天,我一直坐在你一直想去的自由纪念碑下,等待着你回来。你没有回来,你从来没有一个任务有过这么长,我好好读书,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我考得优异的成绩。高二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二,可是你还是没有回来。

博日科加入了哈萨克爱国者党,而我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哈萨克斯坦国立大学,我在那里读工程学,目前在学数字电路和模拟电路,我的数学还是很差,专业对数学的要求也很高,但我努力去补了。我在学校里每拿到一个奖,我都会把奖状奖杯摆放在你的衣柜里。暑假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去努尔苏丹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我穿梭过人海,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可能那就是你吧。

这几年来,我听了罗杰·沃特斯的每一首歌,我对中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想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去看看紫禁城,去看看天安门广场。我买了十几件T恤,一半以上都是绿色的。我和母亲去贝加尔湖畔,把那当成大海,他们说,看着大海会让人心胸开阔,让人忘记烦恼。但我只会记起小时候你抱我在浴缸里洗澡的那些场景。

伊德里索夫叔叔常常会来我们家,会帮我们洗碗,会帮我们打扫房间,他给我拿来了很多书,flipped,爱默生的生活哲思录······每次来,他的大衣口袋里都放着同一个信封。

无论是高架桥下的道路,还是曾经讨厌的小巷,河边的街道,我喜欢走过我们一起拥有过记忆的道路。路终有终点,那就是家的地方。我知道,你一定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我抚摸着挂在胸口的,你送给我的项链,于是就知道,我们的心还是连在一起的。

对了,我喜欢上了英语,原本我觉得没必要学的东西,现在感觉十分的有意思。但我基本没怎么用英语,唯一用的时候,可能就是在夜不能寐时,坐在床边,看着城市灯火,打报警电话,转接到你的办公室,低声地祈祷着:

Police,please come back.

这可能,会被你骂吧。

  



本文为百年窒息三部曲第二部中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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