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六月

六月过半，在往年必是到了归心似箭的时节，这回倒是安寂下来。前几日淅沥不绝的雨水，早早被龟裂的大地贪吮致无。出了图书馆，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熟悉的热浪决堤涌来，搅的人心神恍惚。这几日，夏至、端午接踵而来，本已具水草丰美万物向荣之欣，又逢良辰佳节，理当极尽自在逍遥之乐，如今反而兴致缺缺。

伊始之日已经无从得知，但自依稀察觉到那股莫名的威压以至其陡增至当下，却是着实挨了好些时日，快成了一桩心事了。老实说，这类没来由的心绪，我向来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人之心海，水波有漾，算不得稀罕事，更兼如今日炎烈烈、考试缠身，有些超出平淡滋味之外的感受倒也不稀奇。心下想着，暂时也就释然了，随后起身收拾书包去用餐，心海无浪毕竟难求，如常度日也就是了。

就像六月安坐在时空长河之中注视着我们一般，我也时常试着将目光望向祂。六月者，天地之戏台也。先有麦收高考两大“名角儿”联袂登场，后又请“大家”暑假独挑大梁，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意。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下意识的远离这“戏台”，似乎并不想为精妙绝伦的演出叫好，或者说，我不喜欢六月。我怀疑自己得了病，而且类似的病远不止我一个人罹患。但是很快我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封存的记忆警告道，悲戚的往事重现，情思寒意胜于往昔，因而自己才下意识的摆脱。想起来了，多年前的一个六月里，有一件让我遗憾至今的事情，虽然下意识的将之尘封，但每临旧日，遗憾依旧会化作威压笼罩自己。原来如此...看来我大抵是无福消受“戏曲”了，不过搞懂了这桩奇怪的心事，念头倒是通达不少，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六月，六月，六月...一路上边走边念叨，老僧般掸去古老记忆上的灰尘，我顺着某个思路一瞬间得到了并不可喜的想法，以至那股威压重新变的高深莫测起来。倒不是因为遗憾被过去的自己亲手遮掩而悔恨，只是有些不甘而已。斩断悲伤有一万种方式，岂能尽数交由时间呢...我对不住自己...仔细回顾今年，当我看到昔日同窗各奔东西的消息时，我在想些什么？当我洞悉平凡，终于放弃“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之事眷顾己身的热念时，我又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我难以回答。原本应当清晰的思绪，此刻却散落满地，迷雾一般拢在心口，思索良久无果，索性不再去理会。偶尔忘却其实没什么的，记忆有时才是痛苦的根源所在，曾听闻它乃是灵魂的重心，有了记忆才算有了牵绊，才有了一个人的全部，它既是阻止灵魂超脱人间的泥浆，又是护其不堕危厄的价码。我此刻有些不以为然，确信记忆本身就是值得珍重的，忘却过去不足以直面将来，所以要牢记历史。但是家国大义之外的苦乐酸甜，就只属于自己。所谓“记忆”、“灵魂”都是代表人们曾一路走来的具象化的名词代称，它既非枷锁亦非台阶，不过是路上有深有浅的脚印罢了。与是否痛苦毫无关联，更遑论牵绊了。竭力潜藏而非坦然暴露，这也是本能的一部分，总要视实际情况而定的。

如此乱想一通，倒也是放空一上午学习压力的好手段。回过神来，已然走过一路，从图书馆来到食堂了，这才收起心思点餐。类似的无意义的思忖每天都在路上进行着，久而久之，竟到了路遇熟人而目光不察的地步，朋友对此还颇有微词好一阵子，也算是风趣乌龙一件。

我大约是很久没有对各类爱好动过心了，这种感觉在六月尤甚。身边不乏享受长跑、篮球、乒乓等运动的朋友，钟意组团打端游手游的尤其多。而几乎没有和大多数人重叠爱好的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尊刚出土的古董物件，遇风则朽，一触即溃。就在昨夜，熟悉的桃树忽而在梦中结了果，如果它还活着，也的确快到日子了。我呆呆地立在一旁，朦胧间身形已蜕回同树上的刻线平齐的高度，凝视良久，不发一言。梦境与现实重合，诸多儿时往事再现，困囿于冰冷森林里的我，陡然升起缥缈的幸福感，有一瞬间发觉到自己并不孤独，哪怕在我面前，只有一株桃树，以及一个碎裂的木雕。

然而六月总归是有其独到之处，尤其值得称道的就是日出，其势滔滔，其道艳艳，所至皆不可挡。万千天光垂髫而下，自午夜而来的怅然若失感被一扫而空，继而涤荡起人们日渐式微的热情。早上在附近转转，一天的心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样很好，我总是这样说，至少对我来说的确如此。从某种意义上看，享受日出，的确是一种极其热爱生活的体现。

不知不觉，饭已经吃完，餐盘递给回收台。出门，依旧热气蒸腾，但这次却没有感到恍惚或者威压，这让我感到惊喜，也许我因此会对六月改观一点，希望吧。

大概我记下的就这么多。实际上也没什么值得记的，左右不过一段寻常路途，下个六月再同自己相见好了，兴许在那之前，我已经有能力抵达真实的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