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星空

一个朋友问我，你有多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面对这个文艺范十足的问题，我稍有尴尬。想想也是，在为职场打拼的成年人字典和人生里，月夜、星空这些如梦似幻，蕴含无限浪漫与美好的意象太过轻盈，也与经常狼狈不堪的现实有些隔膜。它们被静静地被封存在灵魂深处，但一经唤起，心灵就会被一种久违的温暖触到，继而如水般漫过生活中的诸多烦闷与不堪。这是一种蓄积已久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时光在遐思中倒转，我再一次回到黑龙江黑河的那个小村庄，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那里的生活还保持着传统农耕的状态，邻里间守望相助，民风淳朴的如一缕清风。我的星空就在这里慢慢走近。又是一个夏末的傍晚，暑气渐消，这会儿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吃罢饭，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左邻右舍就都聚到院子里纳凉，大人们在一起谈天说地，东家长李家短，热乎的氛围感染力太强，连一些小飞虫也赶来凑热闹，全然不知自己并不受欢迎，天边只有几颗小星星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头探脑，不注意看，你都感觉不到它的出现。孩子们开始还能在旁边听听大人唠嗑，懵懵懂懂中觉着无聊，一哄而散，投入自己变着法儿编织的乐趣。于是，在麦秸垛间钻来钻去捉迷藏、蹲在墙根守候那些黑的发亮又极灵活的蟋蟀、没有目标的在街上奔跑追逐，乐此不疲，不但没有真正凉快下来，反倒是弄了一身汗。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拉下，大人们开始陆续回屋歇息，他们得为第二天的农活蓄足体力。院子里只剩下那些小飞虫还在漫无目的飞舞，有人还没有抽完烟，红亮的烟头如萤火虫在屋前明明暗暗，偶尔的一声咳嗽也传的很远，寂静成为了院子里新的主题，朦胧却并不恍惚。母亲们开始拉着长声呼唤自家孩子回家睡觉，我们玩兴正浓，即使是最听话的孩子也只是敷衍一声：“等会儿就回了”。随后，不远处就传来母亲们的嗔怪。

出了一身汗不要紧，我们有自己解决的办法，互相踩着肩膀、拉拽着爬上一个比较大的麦秸垛，这些麦秸垛码的非常结实，绝不会被踩塌，仰面躺在上面，柔软，紧绷，非常适合放松身心。闭上眼，风从身上轻快的掠过，顺道捎走了汗水，送来了沁人心脾的清凉，浓而不烈。睁开眼，就与满天的星星撞个满怀。猛然间，眼睛有点儿花，下意识地觉得天空离的是那样近，近的真是“手可摘星辰”。

没有白云相伴的天空，显得有些落寞，星星也许是怕它孤独，赴会一样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相互之间拨亮小灯笼致意，一闪一闪，应该是它们打招呼的方式吧。或许，星星本就是天空的孩子，等了一整天，刚才先出来的那几颗星又偷偷地告诉了它们外面的精彩，就都吵着闹着非要一起出来，到了外边眼睛就已经不够用，左看右瞧，眼神里同样装着许许多多的好奇，在它们闪亮明眸映衬下，天空原本板着的脸柔和温存了许多，月亮也被它们挤的笑弯了腰。

我们就这样长久地互相打量着，相互猜测着，忽然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看啊，贼星！”大家慌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颗流星好像是玩腻了的孩子，不声不响地疾速跑过，转眼间就无影无踪。留下一片惊叹。我们那时把流星叫“贼星”，除了农村方言的原因，这种形容倒也非常符合它活泼、调皮的特点。但是，它到底从哪儿来又去了哪里，我们谁也弄不清楚。

让人略觉惊讶的是，星空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孩子安静下来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是因为它的辽阔令人叹服，它的庄严让人敬畏，它的神秘引人向往，还是纯净美好的事物更能与孩子心灵相通？我说不清楚。但在于我，在我当年那些小伙伴们的心里，那里隐藏的秘密还要丰富的多。关于星空的若干问号，我们一般不敢找大人们问，搞不好还会因为关心学习以外的事情挨骂，也没有课外书可看可查，那些属于孩子们的问题只能变为惊奇。好在小孩儿的注意力往往不持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疑惑冲淡。

即便这样，我们还是从大人讲的神话故事里，知道了形似“挑着扁担”的星是牛郎星，和它们遥遥相对那颗最亮的星叫织女星，农历七月七是他们一年中唯一相会的时间。我们总是对一些神奇的事情充满热情，在得知这个神话后，就开始盼望七夕的夜晚，盼望喜鹊来给牛郎织女架鹊桥，全然忽略了喜鹊在白天活动这个常识。只是盼着，等着，那四颗星星能够聚在一起。小小年纪，我们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何况牛郎星还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呢？因为这个故事，静谧的星空忽然间和我们有了联系，承载了我们天真的向往，隐约的美好希冀。当然，我们不可能看到夜间喜鹊来架桥，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星空的凝视。听说，人世间去世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听说，月宫里有小人书上画的美丽嫦娥和只能看不能摸的玉兔；听说，月亮上有山有水也有树……浩瀚无垠、幽远深邃的星空，究竟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又藏着多少悠久迷人的往事？数星星的孩子数不清星星，更数不清星空的今古传奇。

进了屋，原以为已经把星光隔在门外，关上灯才发现它早已从窗户溜了进来，好像是急着想把天空的故事说与你听，清辉流泻，屋子里便有童话般的梦幻感觉在流动。在这样的情境里睡着，连梦都会被披上星辉，梦里都有星星在笑着眨眼。童年的星空，在于我，是一个醒着的梦。

曾经沧海很多都是自我感觉，直面现实也并不妨碍心存梦想。回望星空，绝不仅仅是矫情的怀旧情结，倒更像一次寻找，寻找散落在记忆深处的童心与激情。仰望星空，则是一场心灵的远足，物我两忘，去感受自然的伟力瑰奇，让圣洁的星光照彻心性，在宁静中细听生命的叮咛：日子从来都有两面，即使琐碎艰难也不应被荒草没心，未来也并非薄如婵翼，有时，诗与远方就在你我的身边。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