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睡着了,雨如挣脱了母亲怀抱的孩子,活力四射地来访了,它们一刻不停敲打着窗户,细碎的声调热情,执着,不知疲倦。淅淅沥沥,每一颗雨滴都带着一个来自天空的故事,雨滴落处,一个个梦就在暗夜里升起。躺在床上,屋子里舒适安详,就这样聆听和感受着天籁之音,连一个人发呆都变成了一种享受。身体虽然变得慵懒,思绪却被雨声勾起,越过一条条熟悉的街巷,穿过雨洗着的苍茫,一起去探望雨中的往事,寻找雨中的故事。
我还清晰记得那个雨夜,好不容易弄完一份材料,关上电脑,满脑子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汉字数字,打架般在脑子里纠缠,搅得头昏脑胀。疲惫地来到大门口,推开门,与湿凉的风迎面撞个正着。咦!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扭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揉揉眼细看,目光追着雨游动,雨脚细密如麻,把原本熟悉的环境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不远处,路灯的光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被雨雾染成了浅黄色,如同加了一个灯罩,虽然柔和了不少,却也有些无精打采。台阶下那颗老松树却很受用,依然站的笔直,枝杈略觉突兀地伸展着,针尖上的雨滴跳动闪烁,与水泥路面上的积水辉映,仿佛谁在路上放了一面面镜子,又像是天空中不小心掉落的星星。路上没有人经过,周围的世界只剩下了雨的窃窃私语和簇拥着的灯光,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说不出的忧郁沉静。这种色调和气息让夜色更加深沉,更显肃穆。我站在屋檐下,有些愣神地望着外面不期而至的雨,感受着微冷、沾着湿气的风吹在脸上,头脑清亮多了。一天来的疲劳此刻被一种莫名的感动取代,人仿佛一下子从生活走进了童话……
这个时候最应该去田里瞧瞧,不但要看还得用心去闻去听。我那处于丘陵地带的农村老家,大部分土地沙土混合,绝对算不上肥沃。这时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花生、玉米、大豆是最离不开水的,千百年来,它们生生不息,承载着家乡父老关于土地的希望。三伏天的阳光最烈,一出来就已经热气腾腾,而那些小麦收割后种下的农作物太弱小太单薄,彼此之间还没有形成遮荫的屏障,只能任由阳光无遮无拦地炙烤着脚下,热浪在土地上翻滚席卷,本就不易储存的珍贵水分在一点点儿被吸干。几天下来,那些禾苗就已经从精神抖擞变得垂头丧气,叶片逐渐焦黄,在风中无力无助地摆动,看着都让人心痛。这场雨来的正是时候。它们变魔术般很快缝合了田里那些因干旱形成的裂痕,落在庄稼叶片上的声音,仿佛是母亲在安慰怀中的孩子,又像是孩子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心中的委屈,田间的倾诉成为了这个夜里天地间最动听、最欢畅的旋律。水是生命之源,田里的庄稼体会最深。是的,如今可以利用农机灌溉农田,但大水漫灌很容易伤到根浅的小苗,哪有雨水这样体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好雨总是最懂庄稼的心思。老家不种水稻,没有稻花香不要紧,我们还是可以听取蛙声一片,也同样可以在村民们泰然的睡梦里闻到丰年。
村庄睡着了,在雨的抚慰下,梦格外的深,也格外的沉,小巷深处的一两声犬吠也只是点缀,丝毫惊扰不了小村的梦境。但这不是夜的全部,就在村外那片小树林里,也有新的生命被雨水唤醒。走近了,看清了,那是已经蛰伏了很久很久的“知了猴”,它们用头一路拱开被雨水泡软的土地,“出土后”已经筋皮力尽,但也只是稍做停顿,小心试探着,笨拙地朝圣式地爬上离自己最近的杨树或者槐树。它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没有太多迟疑,因为后面还有更艰苦的蜕皮,需要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完成。这一夜真的是在与时间赛跑。能够顺利羽化成真正的蝉,它们要感恩这场雨的到来。否则,面对坚硬的土地,它们不知还要钻多久。第二天,就会有比阳光还火辣辣的蝉鸣响起,撼人心魄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夏天。对生命的坚持,蝉的一生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不管怎样讨厌和解读蝉鸣,我始终认为,用长达数年的等候换来短短几天的纵情高歌,那种奏唱都是自然界让人震撼的绝唱,是真正的生命的狂欢和礼赞。遗憾的是,因为人们的大量捕捉,很多千辛万苦爬出土的“知了猴”流向了餐桌,夏天的蝉鸣真的是越来越稀少了……雨还会继续下,但少了蝉鸣的夏天已经不够完整。
田地、村庄、小树林,还有那些倔强的“知了猴”,一切一切熟悉而又亲切的思恋,如细雨中摇动的风铃,栖居着一个个关于夏天的诗意豪情,走近又走远,从真切变得模糊,又从过去飘向了将来。因为这个雨夜,它们比我经历过的更有温度,也比我描绘的更加丰润。
夜已经很深了。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宣告着城市的节奏,提醒着我雨夜无眠的人还有很多。这个时间仍然在外面奔波,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急迫的大事,那就只剩下职业的需要。在忙碌着的人们心里,大多不会有品雨的心情,没准还会在心里焦躁地骂上句:“这糟糕的天气”!能早点把事了结,早点回家舒服地睡上一觉,或许是最实际,也是最大的渴望吧。雨还是那个雨,但有时也会把心淋湿。
雨中有漫步,雨中也有跋涉;雨能带来希望,雨也会带来迷茫。雨夜听雨,是体验生命和雨的约定,也最能触到真实的百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