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看海去

我对大海的最早认知，可以追溯到儿时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两首歌，一首是《大海啊，故乡》，另一首是《外婆的澎湖湾》，那或深情或欢快的旋律，很轻易就撩动了心底孩子气的憧憬，海浪、沙滩、大船什么样，在海边生活的究竟都是什么样的人呢？好奇与想象，都是围绕着有趣儿、好玩儿，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羡慕。

当我第一次真正面对大海的时候，身份是一个初到城里打工的乡下小子，时令盛夏，我站在海边，有些不真实地咀嚼着海风迎面送来的海水腥咸，入眼是看不到边的广阔，浓重逼人的深蓝看上去深不可测，对于陌生人，大海似乎不讲什么待客之道，它紧绷着脸，冷峻地打量着我，这种情境倒更像是在强悍地与我对峙。这种感觉与儿时从歌里得来的印象，有着不小的差距。

儿时的那种美好神秘感觉在此刻被置换为了敬畏。

与大海的初次见面，让我的脑子有些眩晕。

人生兜兜转转，我终于住到了离海不太远的地方。看海，从最初的朦胧向往、心有敬畏逐渐演进为一种不由自主的赴约，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为了“朋友”。我得以明白，无论是温柔娴静，还是暴躁咆哮，都是自然赋予它的气质性格。因为熟悉和了解，即使海上的风浪很大，我也不会觉得它是霸道地在和我对峙，那只是它暴怒时情绪的自然流露。

立体的海，真性情的海，才是真实的耐人寻味的海。

战友老何来青岛玩儿，我陪着他去海边转了转，特意去了具有代表性的栈桥。

那天的天气说不出来的好，微风送爽，我们两个凭栏远眺，西斜的太阳，把似乎经过稀释的阳光柔柔匀匀布洒下来，水纹间就似荡漾着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水晶，一闪一闪，远远近近；成群的海鸥在澄碧色海面上急速掠过，波光鸟影交织，让人眼花缭乱，搞不清它们是在捕食还是炫技，不时引起旁边游人的赞叹尖叫。停停走走，脚踩在木质栈道上，咯吱的声响，也像是在提醒我们关于海的历史，海的沧桑，海的故事。

平日里话语不多的老何，这时的话竟多了起来，海面上、桥面上的每一个发现都会让他眉飞色舞地展开话题。可惜，我对青岛对大海的知识储备有限，强作解答没法让老何满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老何的兴致。返回时，老何感叹不迭，说青岛真是个好地方，下次还要来。我清楚，他所说的好地方并非专指这座城市，而是包含着海，海浪、海风、海鸥以及与海有联系的很多，是所谓爱屋及乌，靠海的城市真的跟海沾了不少的光。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一种养心的人生境界，既是追求，也是修为。由此让人不禁联想，海承载了那么多人的追逐和向往，是不是因为它兼具了山的开阔视野与水的包容多样，契合了人们追求自由与恒远的天性呢？

在我看来，海确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气场强大，能让你身体感官被瞬间激活唤醒，不但思维变得活跃，心门也会随之打开。

每次去海边，我都是赶路似的一路疾行，风从海上来，离海边还有几百米就会闻到海的气味，不管何时，鼻子总是比眼睛先感受到大海这位老朋友的热情；我也纳闷，为什么你不管从哪个方向走来，都能老远真切感觉到海的气息？

有点儿大的风，急促催着海浪一层压过一层向前冲，近岸边，海把对风的怒气化成了不可阻挡的凌厉，“哗”的一声急剧漫过岩石上的青苔，掀起数米高的浪头。眨眼功夫，又迅速整体后退，只留下一溜白色的泡沫在岩石间跳跃。然后，又是新的一轮。风不停，浪是不会止的。

停下来，极目望去，随风摇晃的海面充分伸展，远远的，仿若是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艘船，感觉不到它的移动，揉揉眼细看，它又确实是在动，“呜、呜、呜”的汽笛声隐约入耳，悠长声调传递着来自远方的讯息。距岸边不太远的海里，有一座圆形的建筑，高出水面1米左右，尖顶，下面有几个小窗，我不知道它什么时间、为什么立在那里，现在是海鸥停脚的好地方，它们一会儿停成一溜儿，自顾自地梳理羽毛；一会儿又呼啦啦展翅飞起，向远方嬉戏追逐而去，你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翅膀扇动海风的声音。

这些充满活力充满热情的精灵，以它们的方式，尽情地无拘无束地表达着对海中生活的满意，以及对海的依恋。

我所在的位置不是港口，不会看到搏风击浪的水手，那艘遥远的船应该是驶向同样遥远的码头。除了孩子，估计没有几个成年人会去想海洋的尽头，但所思所感却不会止步于眼前的海面。

海不但能纳百川，也吸引和包容万物。在海边走，我每次都感觉自己向哲人又接近了一步。

心情糟糕的时候，来到海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看着、听着、品着，那清凉的海风，那浩瀚无垠蕴藏着无限故事的海里，那船头竖立的张的满满的帆，那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何处去的海鸥，力量、奔放、包容、挑战、抗争，自然的伟力与无处安放的情感碰撞，会与你的心灵产生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让你忘掉尘世纷扰，让你忽略郁结于心的不安与不快，让你模糊了时间和空间，而这种情绪的稀释与消解都是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的。

海的魅力、海的魔力尽在不言中。

在我最感人世不堪的时节，是大海陪我度过的。

十几年过去了，战友老何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再来青岛一次。与他相比，我是幸运的，因为有海的陪伴，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我都格外珍惜。

我甚至自以为是地觉得，看海，也是看自己，看朋友，看人生，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