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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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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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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岁月沉寂的人

    六大爷是我的本家,在农村,一个家族在村里有上百口子人不是什么稀罕事,按照我们这个家族的大排行,六大爷在我八个伯父中排行老六。这种以血缘关系链接到一起的族群看似庞大,但平时的关连却不甚紧密相互之间关系的好差,基本上在于彼此间互助的多少。邻里守望有时也需要条件的支撑,特别是过去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除了糊口,其它的真的都是小事。

    在样的历史背景下,为了能吃上口饱饭,就有了包括我六大爷、我父亲那代人大规模的闯关东通常是一个人先出去探探路,待找着地方落下脚,接着通过电报或者是书信沟通消息,于是或单独或拉家带口鱼贯而来,在当地形成了一个个新的定居点。父亲喝上几口酒跟我谈起那段岁月时,总是无奈地摇摇头。我多少能猜度出他的苦衷那是典型的背井离乡,是没有办法之下的选择但也在无意中印证了“树挪死人挪活”这个朴素的道理当年,还是蛮荒之地的那片偏僻的东北黑土地,慷慨、无私地接纳了很多来自内地的人口,在我们当年那个村子,没有什么所谓的地域歧视,当地人与外地人相处的非常融洽。

    父母去东北讨生活,奔的就是我这个六大爷。由于时间久远,加上平时两家的交往不多,六大爷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里是模糊的,有时甚至是混沌的。依稀记得,当年的他身材挺拔魁梧,腿有残疾,腰杆虽然挺直,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最重要的是他有些大男子主义,话不多,很严肃,在孩子面前少有笑容。这是他给我的印象。大人们闲聊时议论中,我也大致了解到六大爷这个人用方言说是有点“彪”,就是不喜欢也不擅与人打交道时常还有因言差语错闹出笑话的事情。或许因为他身体和性格上的这些缺陷,我们虽然同住在一个村子,相距也不远,但却少有亲戚们的往来。并且,他们家和外人也很少来往。

    六大爷家有三个孩子,老大和我年龄相访,我至今记着小时候在他家吃过的那次饭,吃饭时,他命令式的叫我多吃点,一边让一边指着家里的大女儿说:“多吃点儿,谁吃谁饱,大嫚吃大嫚饱。是不是?”我向来对他有些害怕,只管低着头扒饭紧张得连吃了什么都统统忘记了。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暗忖,其实六大爷为人是很实在的,话糙理却不糙。

    寒来暑往,春秋几度,小乡村的闭塞让人的思维也变得僵化,在基本靠日出日落调整作息时间环境里,邻里亲戚之间除了下田劳作,似乎都忽略了彼此的存在。但社会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还是让这里产生了一些骚动关里老家的生活好起来了,当年闯关东讨生的人们,如南归的大雁,又开始一波一波地往回迁在这次骚动中,六大爷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多了,大多是说回老家之类的一些话,六大爷一家我们早回去了半年

    回老家却没有一下子过上好日子,其中的艰难超出了大家共同的预想,本就不宽裕的家底经过一次千里搬迁,已经所剩无几,沉重的农活,艰难的重新融入,让虽然住在前后院的我们两家,更加少了往来。但是,两家因生计问题引发的家庭内部争执,却经常是不绝于耳,此起彼伏。贫困家庭百事哀,向来如此

那个时候,我在乡里上学,平时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年纪尚小农活是插不上手的,放羊也算是替家里分担一些压力,每当我们兄弟赶着羊群从后坡上过时,六大爷家的西瓜地旁是唯一的通道由于怕人偷怕牛羊进去糟蹋,整个夏天,六大爷都是吃住在瓜地里,我们经过,总能远远地看见他一瘸一拐地在地里巡视虽然我们这些小孩子非常渴望吃西瓜,但慑于他的威严也只能是咽下口水,远远地看上几眼。

    一次回到家,见桌子上几个小西瓜,那是六大爷给的,他虽然残疾虽然也指望这些因不擅管理、长的实在磕碜的西瓜换点儿钱,但还是给买不起西瓜的我家送了几个。那天,在父母的谈话中,我们知道,六大爷得了一种“全身烂”的怪病,这时我才想起为什么每次经过他家瓜地时闻到的说不出的臭味、怪味……

    那年秋天的周末,“秋老虎”的燥热让人透不过气。学刚进门,母亲告诉我六大爷死了。死了,这么快!死因当然是他的怪病,由于没有钱,他至死也没有去医院治疗,自己一直在家用偏方顶着。母亲继续跟我说着那两天发生的事。我漫应着,胡乱想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临死前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表现得若无其事,最小的儿子因为嫌他身上的刺鼻气味,甚至都不愿到跟前让他看一眼。

    六大爷的生命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虽然在很多人眼里非常窝囊,从儿女的表现看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是这个“窝囊”男人带着妻儿在最艰难的时候远走他乡,并且在那里生活了下来;是他,千辛万苦又带着妻儿回到老家,就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还在一瘸一拐拼力为家争取一个能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在西瓜地的小窝棚里,他是怎样度过那一个个又湿又热蚊叮虫咬的夏夜……他没有朋友,跟别人几无交流,孩子们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这让人惋惜,也让人心酸。

    六大爷去世不久,他的妻子带着孩子远嫁他乡,音讯皆无。我参加工作后回老家,他家的房子孤零零立在那,那是六大爷死的前一年盖起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那间房子曾经发生的事恐怕也没有人再提起了吧。我总觉得,六大爷的一生是一面特殊的镜子,面对他时,岁月的痕迹, 生命的丰润与不堪人间的悲欢冷暖都会清晰地映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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