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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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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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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变老

我的女邻居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两个多月,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写一写关于她的一些记忆与感受了。

那一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我下班回家,照例进门、换鞋,妻子在厨房张罗着。她没有习惯性地打招呼,而是从厨房走了出来,不太自然地小声对我说:“咱家对门的×××””“嗯,怎么了?”我还没有从工作的烦扰中缓过神来,木然地应着。“今天早晨死了!“我听单位上人说的。”

“死了!”——我们对门的女主人。我听到自己在心里惊叫了一声,那声音突兀、沉闷,有着瞬间秒杀其他情绪的穿透力碾压力,直愣愣穿射过身体的每个毛孔,沉重的凉意扩散开来,化作耳边一片真切而又缥缈的嗡嗡声。

能不突然吗?她还不到50岁,算是和我一个年龄段上的,过去我们又在同一个单位。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她的生命会这么快就此定格。“物伤其类”,是很自然的一种情感流露。

妻子虽然也有些感伤,但情绪没有大的起伏,那是因为对门女主人大约是一年半前得了一场重病,换了一个肾。这种病很容易让人和寿命长短联系在一起,但是因为后期恢复得不错,进门、出门偶尔也能碰上,打个招呼,她那并不颓废——甚至是与健康人没什么两样的状态,让我们一时间忽略了她的病情,直到出现这样陡遽的转折,我们都想到了她那次病的严重性,联想到其中的因果关系。

我有些颓然地坐下,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找到了她最后一条朋友圈,那是一条拜年的微信,配着几幅喜庆的图片,那些祝福的话和图片此时读来却传递出一种难言的悲怆——她在为亲朋好友祝福,以后她却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大家的祝福了。

性格再坚硬的人,在直面生死的时候,感想也明显会多一些,而且这些感想感性色彩会浓一些。由此带来的思考却是理性的,也有意无意或深或浅地在拷问心灵。

是啊,算起来,我们家搬到这幢老式单元楼居住也有近七年的光景了。在城市里居住,特别是我们这种公寓房,邻居是无法选择的,她家又是老户,但与她的第一次交流却让我们打消了这个顾虑。

这天我们正准备吃晚饭,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不禁纳闷,我和妻子刚来这不久,在这个小区里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原来是对门的女主人,她端来一盘刚出锅还冒着蒸汽的小虾,说送给我们尝尝。那时,我的工作刚调过来,还不知道我和她是一个单位,但却以邻里关系相识了。那次见她,身体微胖,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送入你的耳朵,典型的知性妇女形象。这一印象,也贯穿了以后的时光。

还有她的丈夫,也戴着眼镜,看上去非常文弱;她的女儿,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有时带着一顶同样漂亮的蓝色侦探帽,碰面时,她多半时间都是戴着耳机,腼腆的一笑。

她家很爱干净,我通常下班时间比较晚,几次看见她的丈夫在打扫走廊。这让我有些不过意,于是,我这个向来不太注重卫生的人,也开始拿起扫把、拖把,利用休息时间到走廊作一些洒扫。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同事朋友们工作之余的小聚,男人们多半是坊间秘闻、压力下的各种吐槽,女士们更多的是谈论假期到哪里去玩,哪儿又有了一家新开的小吃,物化的东西占了话题与关注的大部分。这种情况下,精神交流本就是一个奢侈品,更别说是对非亲非故一个人的挂念。如果,如果这家女主人不是与我们比邻而居,如果不是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他们的生活,我还会对她的过早离世念念不忘吗?世间很多情感,不过是睹物思人,一旦没有了物这个载体,思与虑也就无处安放也无从谈起了。

我的这些感想怎么看都像是跑题,但我并不觉得疏离和空泛。

去年年初一个周末上午,我正在里屋看书,忽然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伴随着带着怒气带门的“砰砰”声,虽听的不真切,但也能辨别出声音比较高的是女主人。我正犹豫该不该出去,这时妻子回来了。她告诉我,是对门女主人和她女儿,大意是女主人让她女儿打扫过道,姑娘像是不肯,小声地甩下一句“你就是有病!”匆匆跑走了。妻子上楼时正逢姑娘气呼呼下楼,女主人则站在门口喊“你给我回来。”

这样的争执,在一个家庭里,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矛盾,孰是孰非也没有必要较真。但是这一次,我却觉得她女儿有些过分了。她的母亲,这个时候确实是有“病”——正处在换肾手术的康复期。虽然可能只是一时的气话,但“有病”那句话,会让她的母亲多么难过。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妻子听,她轻叹了一声说:“现如今的孩子呀。”透着一些无奈。

我的这个猜测似乎也印证了一部分事实。适逢高考季,女主人在下班路上遇到了妻子,一起回来时两人很自然地聊了一些孩子的话题。妻子夸她家姑娘学习成绩好时,女主人则说:“我们准备把她送出国,省着在家气我。”接着又来了一句“别指望着她们能养老。”因为孩子不听话就送出国上学,怎样品味都不那么单纯,我更愿意相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更多更远的期盼。

再次见到她的女儿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深秋。我们猜度,可能是水土不服或是想家之类的客观因素。我们没有把女儿的归来与女主人的病联系在一起,实际上这个时候,女主人的病情出现了反复。但似乎不怎么严重,据说,女主人是在周三不治,而在这个周的周一,她还拿着自己的检查化验结果去找医生,却没有料到,这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次行走……

她去世的时候,这个城市天气尚寒,公园里、墙角处,只有迎春花零星地开着,从灰色的墙壁中透出一些生命的惊喜。短短的两个月多时间,樱花、梨花、杏花都已经开了又凋落,如今院子里、街道旁以及田野中,七姊妹花、忍冬花、槐花正开得烂漫,万物绽放与凋零一刻也没有停止。

我这样想着,仿佛是自我安慰,但却无法完全释然。人非草木,我的女邻居,她的父母都生活在这个城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表情与心情我不敢想,我也不敢想她那个经常戴着耳机的独生女儿悲伤的深度……

我记得她的微信头像,她,手扶栏杆,侧身对着大海,仰着头,微笑着,很惬意的感觉。这一定是她的女儿为她照的,从衣着看,那时应该是一个春天。我也记着她的微信个人签名:“生活的美好,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盛装莅临。”我也相信,这句很文艺的话,是她对生命的态度,也可以看作是对她每一个亲人朋友的提醒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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