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母亲

母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庄稼地，从来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她的所有经验和见解都极为朴素，为人处世观念如土地一般朴实坚定。

我在外地工作的那些年，一年当中也就回老家一两次，每次与母亲见面的惊喜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就回到琐碎的家务中，陀螺般的转动，难得停下来。我嗔怪地说句：“妈，你哪来那么多的活呀？”她就笑笑：“好好，不干了。”嘴里说着，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有时遇到她忙，走上前去想帮帮，她却连连摆手：“你不会干，快歇歇吧。”在母亲的眼里，不管你多大，也不论你在外面从事什么工作，不但是术业有专攻，而且孩子好像永远也长不大。我假装不满地说：“你一个人在那干活，别人怎么好意思闲着呢。”哈哈，是嘛。她开心的笑弯了腰：好好咱们都进屋。可是回屋没多久，趁我们聊的兴高采烈，就又出去忙了。其实，母亲的活计都不是大事急事，不过是归拢一下厢房，给牛棚垫垫草，给我们准备东西之类的杂事，但在母亲那里，这些都是要紧的事，耽搁不得，不干完心里会不踏实。

六年前，我调回老家工作，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明显多了，母亲也变得更忙碌了。她会根据时令和节日，赶在我们返回城里前，给我们蒸馒头、煮粽子、做年糕、摘菜，只要是她认为城里用得着或是能省点事的，都会提前计划好、准备好，再平均给儿子媳妇们分好。她跟着三弟一家勉强在城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她眼里城里的东西卖的有点贵。给我们准备东西的时候，她既像一个胸有成竹的指挥官，灶前灶后端详几次，扳着指头自言自语地计算着；又如忙碌的蜜蜂，紧张但却有条不紊。父亲对厨房里的事几乎是一窍不通，但他放不下作为家里主事人的责任，三番五次来到灶间叮嘱母亲要注意锅里的火候，提醒母亲别忘了这个那个。母亲对自己安排充满自信，不耐烦地回一句：“知道了。”父亲就悻悻地回房间继续看他的书。

今年五一假期回家，在院子里习惯性叫了声妈，出来接我们的却是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没有串门的习惯，不是农忙时节如果不在家里，多半是邻居家有什么事儿被找去帮忙了。放下东西，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母亲去谁家了。“你妈打工去了。”打工？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去哪儿打工？父亲给沏好了茶的茶壶盖上盖子，跟诧异的我们解释起母亲打工的来龙去脉。原来，邻村一个能人在城里承包了一些绿化的活，为了用工牢靠，就在附近村里招了一些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去干，由于没有多少年龄的硬性限制，当邻居三婶找母亲商量同去时，60多岁的母亲非常高兴的答应了。“这不，都干了一星期了。”好像为了消除我们的顾虑，父亲又总结式地说：“不累，车接车送，挺好了。”“就是每天早上要5点走。”在父亲的话语间，早晨起的太早，是母亲打工让人惟一感到不好的地方。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不是滋味，父母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年轻时没有地方打工，艰难地依靠种地的微薄收入抚养我们兄弟几个，待到需要颐养的老年，却有了打工的机会，而且热情不减，这真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我们兄弟几个对母亲打工这件事都坚决反对，虽然各自生活不算宽裕，但家里的人情往来之类的开销都能拿的出来，在花钱上面也没让父母操过心。母亲这把年纪又出去打工，让人笑话不说，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看出父亲对母亲的打工不是很反对，我们只能和母亲谈了。母亲直到天快黑才到家，见我们都回来了，自然是非常惊喜，神色中看不出一天劳碌后的疲惫。我直接了当地说了不愿意母亲打工的想法，两个弟弟也附和着我。没想到，母亲压根就没把打工当回事儿：“一点儿都不累，还可以出去看看光景，里边比我年纪大的有好几个呢！”说这些时，她的神态中竟然显出几分骄傲。母亲尽管不识字，但在认准了事的坚持上，她的固执是谁也说服不了的。三弟只好打圆场：好吧，那就先干着，天热了可真不能干了。母亲随意的应了一声，她并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去。

母亲在农村劳作了一辈子，早年几乎全靠手抬肩扛的农活损害了她的健康，尽管手脚还算麻利，但沉重劳动和岁月的双重侵袭还是让她失去了曾经的光彩，背明显的直不起来，睡眠也不好。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服过老，我们同她说上了年纪要多休息之类的话时，她从来不置可否：人家都八十了还干呢！勤劳，对于母亲来说，完全是一种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我以前在医院给她开了一些辅助睡眠的药物，她吃了说挺管用，但却吃的漫不经心，过了保质期药还没有吃完。问她时，她就笑笑说忘了，其实我知道，母亲不是真忘了，她是怕孩子们花钱。

由于第二天要早起，母亲早早的到另一间屋子休息。我们陪着父亲聊天，我仍旧对母亲外出打工的事心有怨言，继续对父亲发着牢骚。父亲深吸了一口烟：“中啊，活不累，你二弟还有房贷呢，还得再帮帮他”。我的心一沉。那我妈端午节不去了吧？谁知道，她哪儿舍得闲着。我彻底无语。

在父母那里，儿女即便是人到中年也还是个孩子，孩子遇到的困难在父母那里会像山一样在心里压着堵着，他们会寝食难安，他们会充满自责，只要能帮上一点，他们会在所不惜，也会因此而非常满足。在对待子女上，父母的心的确比天高。

端午节的前一天回家，母亲正在包着过节的粽子，我以为他们的活干完了，如释重负。“妈，你不出去打工了吧。”母亲回答挺严肃：过端午，我请了一天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