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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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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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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 父

县城有岳父留下的的老楼,每次回农村老家,这儿都是我们停留倒脚的地方。今天的早餐,除了两份馄饨外,妻子还买了一些油条。正准备吃,妻子说:“俺爹活着时最喜欢吃这个了,供供吧。”说着拿了几根油条,转身进了厨房。所谓的“供供”,不需要什么仪式,就是在大桌子象征性地摆一下,礼品不拘轻重时节,老话说是“心到神知”,这是活着的人的自我安慰。

我的心不禁一颤。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间,岳父离开我们已经有6年多了。去世前的几年,岳父老两口和他们最小的女儿——我的妻子,都生活在这儿。这个地方,是我与这个家联系起来的见证。往事历历在目。

我成为这个家的女婿时,岳父早已退休,他们从老家搬上楼住的时间不算久,不需太多磨合,他很快适应了城里的生活。说是适应,主要在他不喜欢凑热闹,需求也实在是不多。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跟住在附近的老李头学会了养鸟,从此他的晚年生活找到了长久且有力的寄托,除了下大雨,他每天遛鸟的时间都雷打不动。

当然,前情都是妻子零星告诉我的,到我加入这个家庭,岳父养鸟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养鸟就得买鸟、买鸟食、买鸟笼子,这些额外的开支让勤俭了一辈子的岳母非常看不惯,管不住岳父花钱就找别的毛病:“你看看,人家谁像你,还用扁担挑着两个笼子。”岳父不吭声,默默地把两个鸟笼前后调整好距离,颤巍巍地挑起。我走过去帮忙,他连忙摆手:“你不会挑。”我就赶紧去开门,他就这样挑着担子出去。岳父一辈子不愿意麻烦人,即使是女婿也不例外。

除了养鸟,岳父的日常生活也简单,就是看电视剧。照我的印象,他这样的老人应该是钟情戏曲,可他偏偏对战争题材的影视剧特别感兴趣,戴着老花镜,端坐在小方桌前,一杯水,偶尔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好在电视里这样的节目多的是,他的生活也因此变得充实。有一次,他看着,摇头冲坐在一边的我笑说:“哪能这样演,净胡诌。”呵呵,原来他看电视也并非全盘接受。岳母只能在他遛鸟的时候看会儿戏曲,小马扎尽量向前靠,带着满足的微笑,津津有味。两位老人从未因看电视起过争执。

岳父喜欢喝酒,也特别喜欢我们这些晚辈能陪他喝上几杯。晚上大家聚到一起吃饭,也就是在这个时间里,岳父才一扫白天的刻板严肃,酒一下肚,话明显就多了起来。话题基本围绕他海南岛当兵时的经历,这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爱看战争片的缘由。让我佩服的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他记得还是那样清楚,风土人情、风物特产,当兵时的趣事,细节也说的有滋有味儿。两个姐夫对这些陈词老调早已听的厌烦,小声聊着眼前的事。我开始还有些兴趣,时间久了就有些走神。当客厅里只剩下岳父一个人的声音时,妻子就会从卧室走出来:“中了啊爸爸,你喝多了,快睡觉去吧。”岳父意犹未尽,但看到我也不再对他的讲述真诚地应声,也就知趣地顺势停下来。端起水杯,说声“你们再喝点儿,我去困觉了啊。”起身回卧室。

三个女婿里我的年龄最小,加上“听话”,岳父对我也是格外痛爱。每每他的侄子或是亲戚给他好烟好酒,他总是给我留着,一留往往就是大半年。每次听说我回来,他都像迎接重大节日似的到集市买我爱吃的东西,尽量多的买。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解到他喜欢一些造型别致的小玩意儿,每次回来就给他买几个形状奇特的小礼物,他总是喜欢的不得了,拿在手里边看边说好,高兴的像个孩子,但却从来没有见他用过。他去世后,我们整理他的房间,抽屉里还藏着我给他买的那些小物件,其中一个从烟台带的打火机,包装完好无损,打开看,金属壳已是锈迹斑斑……

也许是当兵时养成的习惯,岳父从来都是衣着整齐,家里没有空调,再热,穿衬衣里面也要有背心。除了一天两次的遛鸟和买菜,几乎从不出门,作息时间规律的如定好的闹钟。

清瘦、腰板挺直、作息准时,从养生角度看,岳父确实符合老人长寿的若干标准。但是他最后那次例行体检发出了警报:岳父的健康好像只是表面上的。

岳父对复查并没放在心上,这期间照样遛鸟看电视,在他看来,身体出现不适才是生病的前兆,而他却没有一点儿感觉。虽然觉得医生是小题大做,但还是很配合地去了。

复查的结果没有按大家的预期走,医生一脸凝重的询问相关病史,建议找家大医院再看看。妻子姐妹几个虽然不懂医,但医生的话和报告单上疑似肝癌的符号,让她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顿时乱了方寸,她们想起了岳父早前得的肝炎,想到了五年前去世的岳母,天好像瞬间塌了!人在悲伤的时候能联想到的仿佛都是不好的事情。妻子在电话里哽咽着跟我说这些时,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安慰她,但心已经是乱成一团麻,继而又像被揪在一起,疼。

我不敢怠慢,怀着渴望奇迹发生的热切迅速联系了一家大医院,确诊如钢铁一般冰冷——肝癌晚期!命运没有给这个善良的老人留任何悬念和余地。接下来的住院、各项检查、手术治疗,机械的仿佛流水线。最让人难熬的是,我们得瞒着岳父,只能跟他说当年的肝炎手术不彻底,还得再做个小手术。岳父没有像复查前那样提出异议,本就少言寡语的他变得更加沉默。

没做手术之前的一段时间,岳父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行动自如,我们甚至还回家给他过了生日。但是由于无法再遛鸟,也没有电视可看,这让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乏味。我和妻子来病房给他送饭时,总见他坐在病床的床沿,出神地望着窗外。我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看了多久,又在想些什么。

手术之后,岳父的头脑开始变得迟钝,跟他说话,得等一小会儿才能应你,行动也变得犹疑迟缓。就是这样,我们陪他刚吃罢饭,他还是向手术前那样连连催我们回去,在闷热压抑的病房里,古稀之年的他可以忍耐一整天,却不愿意年轻的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一分钟!就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往坏处想,天真地以为那是手术后人的正常反应。

深夜医院值班医生打来的电话,才让我们真正有了不详的预感。等我们急匆匆地赶过去时,医生正用力给躺着的岳父做着心肺复苏,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恍如梦中。妻子哭叫了一声就瘫坐在地上,邻床的病号正在被护士和家人七手八脚地转移出病房,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切显得那么迷离,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桌上显示器上的那一条直线刺的人眼痛心痛。医生已经尽了全力,岳父还是走了。

岳父去世以后,我每年的清明都要去他的坟前祭奠,他和我岳母并葬在一起,在这里,算是真正的叶落归根了。我们来来往往,他和岳母安安静静,以岳父不愿麻烦人的天性,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不安。这时的感情无以名状。我想,在这片他熟悉的土地上,在周围故旧的陪伴下,本就喜欢宁静的岳父,应该不会感到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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