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回安康
绿皮火车钻过秦岭山,蜿蜒在秦巴山之间,呼啸着跨过桥梁、掠过林荫山道、穿过金黄的油菜地,开往那个吉祥的城市----安康。
火车一停靠站台,列车员就放下踏板,人们便迫不及待的拖着行李箱涌向出站口,那些出租车司机站在栅栏外,使劲的将脖子伸进来,热情的喊着: “哎!进城不?进城了,上车就走!”,见有人站住了,就抢步上前帮着提行李,当问价格时,一听来者说普通话就是每人20元,如果你再用地道的方言说句:“胡佛么,进程不揍10块嘛”,司机就悻悻的说:“哥,你说了算”,然后放上行李,把你请进副驾驶位置,帮你系好安全带,再去拉两个乘客后,打着口哨,发动车辆,一溜烟就向江南飞驰而去。
当你看到一条玉带般的汉江镶嵌在一个半月形的城市,你会感觉你置身在一个大山深处的天上人间,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峦,近处是高楼林立的城市,天空总飘着淡淡的云,充满诗情画意:
夕阳放在山梁上
白云盖着家乡
一泓清水
魂牵梦绕
一眼春色
勾起一缕缅怀
清明时节
又回安康
。。。。。。
记得小时候,父亲都会带我去给祖先上坟,扫墓,挂青;我长大出去工作了,父亲都会自己去上坟;后来父亲年老走不动了,就要求我每年清明一定代表他老人家去上坟;如今老人不在了,我就继承了老人的传统,哪怕千里之外,也回家上坟,也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慰。
每年的清明天气似乎大同小异,天空中零零洒洒的飘着细雨,道边雪白的梨树花随风轻轻飘落,河边湿润的草地上点缀着几簇野菊花。。。。。。人们打着伞,提着塑料袋子,三三两两的走在山间小道、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那一堆堆凸起的坟前,有的带着青砖琉璃瓦,有的竖着一块石碑,有的砌成一个人字形。。。。。。
人们在坟前整理着那些杂乱的荒草,将那花花绿绿的“清明吊子”挂在坟头,然后在坟前选择一块空旷的位置,燃上一柱青烟袅袅的焚香,再将那一叠叠黄色的、凿过钱币的冥币用火点燃,轻轻地呼唤着先人的称呼,倾诉着对逝者的思念,祷告着对家人的保佑,空中呼呼飞过展翅的喜鹊,恰似另一个世界送来吉祥如意的答复。
一阵阵柔柔、凉凉、湿湿的风吹过,彩色的清明吊在风中摇曳着,呼呼啦啦作响,原野上飘散着一股淡淡、悠悠的思念情怀。
二、寻找外婆家
连绵的山,如同并肩而立、身着绿色军装的魁梧战士,山间而那蜿蜒的公路又恰似银灰色的皮带锁在腰间,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那里是就是外婆永远的家。
越野车跟在一摩托车后蹒跚向前走着,几次摩托车车司机善意的停靠在路边等着我超车,我摇开车窗微笑着说:跟着您走安全!那辆摩托车在一个岔路口森林深处走去,越野车只能自己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每过一个山道就会鸣一次喇叭,引得过路的人不肖的骂着:傻二货!
当车从半山腰俯冲盘旋下山时,我看到了对面半山腰那道山梁,就是那道山梁曾经有一为老人在哪里翘首期盼我的归来,但今天却已物是人非,停车远眺,似乎又回到我小时候。
记得小时候每次寒暑假都会和哥哥一起,背着书包,提着妈妈买的糖果,口袋里再揣着给老人带的几张“10元大团结”去看外婆,我们刚下山半山腰,就远远看见对面山上在大路边石头上坐着的外婆,她远远的挥手,风吹过她银白的头发,我们就飞快的下山、过河、爬坡,再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到那块石头下的田坎上,抬头看见外婆流着泪笑喊:我俩孙子来了,我孙子来了。。。。。。那声音几里路外的人都能听见,邻居们羡慕的看着我们婆孙三个手拉着手回家。。。。。。。。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的情景了,那时外婆一个人住在山里的老家,守着三间土墙瓦房,种着菜园子,养着猪和鸡,每次我们去了就如同黄鼠狼进了家,家里的鸡可遭了殃!外婆麻利的将鸡宰杀完毕,将灶膛的柴火烧得旺旺的,大铁锅里倒上菜油,将鸡块混着葱姜蒜放在锅里用铲子不停的翻炒,然后擦擦汗,幸福的看着我们哥俩,等鸡肉快熟的时候,给我哥俩一人一块,我俩嘴烧的滋滋直叫,但是吃得津津有味,那就是我心中最地道的“外婆菜”。
越野车爬上半山腰,走过林荫小道,如同一个出工辛苦归来的农夫,慢慢山路上挪动,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不平整,把车停靠在路边,远远看见地边上有个掰“香椿”的大叔,就迎上去礼貌的打招呼,大叔跳下田坎,问:“你去哪家?”,我递上一支“硬中华”说,“大叔,我是来给我外婆上坟”,大叔疑惑的看着我问:“你给谁家上坟”,我仔细看看这个老人,想起来了他就是“林大叔”,小时候还和他一起去公社,去给外婆家上公粮,就笑着说:“林叔,我是柯家外甥”,大叔惊讶的说:你小名是不叫西娃子啊,你至少十多年没回来了,哎呀!孝顺啊,给外婆上坟来了,哎!她会开心坏的呀!听到林叔的表扬,我内心很自豪和骄傲。
告别林叔,顺着窄窄的田坎路,穿过齐肩的“霸王箭”草丛,又连滚带爬的走过一片松树林,回到了小时候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但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空地,没有片瓦痕迹,根本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人住过,谁也不会知道我童年掠影曾在这里定格过。
缅怀外爷外婆,外爷是一个乡下医生,外婆做事雷厉风行,夫妻俩勤俭持家,购置了不小得产业,因此解放后被评为“富农”,差点成了“地主”,好在外婆为人厚道,外爷做事谨慎,妈妈小时放牛,在山里捡到一颗坠落亏电的“小气象卫星”,外爷都会步行三十多公里山路交给气象局,因此解放后继续在卫生院做了“赤脚医生”,他的医术绝技有“治天花”、“治毒疮”两个秘方,可谓药到病除,救死扶伤,我曾听有人亲口说过: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出了天花被扔在大门口角落里的破蓑衣上,一只狗舔着伤疤,他奄奄一息,我外爷路过说:可怜孩儿,我给开三副药,治好了他命大,治不好别怪我就行!最后那人奇迹般的活下来,只是落一脸麻子,被拉去做壮丁,又被解放过来,随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每次见到外爷都会磕头作揖。
在农村不管你家业有多大,最主要看你是否后继有人,外婆生了两个女儿:姨妈和妈妈,每逢外婆听到邻居说到“孤老儿”、“断子绝孙”等一类农村骂人的狠话时,外婆都会和外爷一起伤感和自卑,某一天,懂事的姨妈从外边抱回一个漂亮的“男孩儿”,两位老人非常欣喜,要用心的培养,要让这个家后继有人,对这个天赐的礼物取名“安安”,这就是我的舅舅,一家日子活的祥和,安乐。
幸福的日子,就像煤油灯一样,先前亮亮堂堂,但是一股风过后就会被扑灭,农村一句谚语:好人难活!外爷不到六十就散手人寰,留下外婆、姨妈、我妈妈和舅舅相依为命的过着。后来,姨妈和我妈妈相继出嫁,外婆就带着幼小的舅舅,外婆就像含着一块玉,既怕融化、又怕掉下摔着,舅舅在外婆的溺爱与不规范的管教下慢慢长大。
舅舅自幼聪明、活泼、胆大,在他十四岁就开始闯社会了,那时他就和邻居一起下过汉口(武汉)、去过西安、闯过上海,据说他在80年代把外婆私藏的“6个金酒杯”卖了几万现金做生意,却被骗子骗的分文皆无。舅舅很孝顺外婆,每次闯祸回家,外婆嘴里喊着要用木棍打死舅舅,但是当看到舅舅回家给她带着蛋糕、买双鞋子,外婆就把准备好的棍子折断扔进灶膛烧火,给舅舅做好吃的去了。
记忆中舅舅常年满世界的跑,不愿意待在家里,外婆一个人常常盼望着舅舅回家,又盼望着我们哥俩去陪她,每次我们去了,她都会拧着小脚去菜地里拔菜,去楼上取下腊肉,去柜子里拿出一大篮子白花花的鸡蛋,我和哥哥就整天围着外婆的锅台边转着,吃着,笑着,想起来还是那么真切和幸福!
外婆去世已经十六年了,舅舅远在外地,我们由于工作和生活琐碎缠绕,十多年也没有来老人坟前祭拜,想想以前,坟冢那时荆棘众生、破败不堪,每逢过路人经过,都会一生叹息:没有后人的坟,可怜啊!
今天来到坟前,看到去年70多岁的姨妈和姨夫从新疆回来为外爷外婆修坟立碑,我感到惭愧!看到修缮整齐的坟头在山梁空地边,平整的拜台,竖直的墓碑,让人能看到老人的过去,了解后人的信息,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是否外爷的坟前也会有人慕名前来瞻仰,这将是给自己一个鞭策,也是一个未知的玩笑。
按照传统的祭拜礼仪流程,焚香、烧纸、叩头,最后拍照,发给远方的姨妈、舅舅,再带回家给生病的母亲看看,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看不远处外婆的故居,幼时的儿童乐园,已经成为过去,这里只是来处。
三、寻根问祖
往返二十多公里山路,将车停在老家的山脚下,沿着这面大山从山下向山顶逐一去祭拜我的祖先。
在一片松柏中,被一些灌木围绕着,有几座老坟台,上面的碑文还隐约可现,我知道这就是祖坟。据父亲说祖先兄弟俩从湖北被强制移民过来,这个可以从坟的形状判断出当时被捆绑的姿势,如果坟呈“U”型是双手向前被捆绑、如果坟呈“A”型那是手被往后背着捆绑而来的,从祖坟来看,我先人应该是手被向后捆绑而来。
据说这兄弟俩开始一起住在半山腰一块平地,叫“庄台子”,最后各自娶妻分家后,就一个住台上,一个住在台下,台上老大人聪明能干,学会造纸,又做油坊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因此盖起门楼大瓦房;台下老二媳妇木讷不会打理生活,因此日子过得逐渐恓惶,每逢过年人问他:“老二,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老二就憨憨的说:“今年过年,算是敞球了”,因此在老家有句地方歇后语“老二过年——敞球了”(形容日子过得日益困难)。
但是老二为人厚道,每次上街卖柴回家碰见乡邻在城里做生意或者做事的人就问:“我空手回家,有需要带东西的没有,我有的是力气”,因此他的人缘也不错,在乡里口碑也好,后来儿子大些(就是爷爷)开始被人带着做木耳生意,最后买田置地,娶妻生子,最后也盖了一院子,生了8个儿女,然后让三个孩子进了学堂,并请人在大门口写上了“耕读人家”四个字,也就是这种精神让这门人出了一个旧社会的“保长先生”大伯、还有一个就是曾到过大学教室的我(暂且这样认为吧)。
今天,我也怀着忐忑不安与侥幸奢求的心理,期望着祖先能够保佑我能成就一番事业,以前有人戏言是祖坟冒了青烟,保佑我上了大学,可后来我感觉大学生已经如同当年的私塾一样有钱就能上了,所以我也在不断的努力和拼搏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在社会上跌跌撞撞多年,收获微不足道,尤其近几年工作中屡屡受挫,家庭也是蚂蟥缠了鸬鹚脚——剪不断,理还乱!哎,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混的背,不要怪社会;混的惨,不要赖祖先!
坐在坟台上,眺望远处的山峦,感觉这边风水独好!再追忆一下两位祖先,当初不就是被命运安排到这个大山里自生自灭的吗,他们就是靠着自己的智慧与个性,勤劳与奋斗,顺其自然发展,世代相传,延续到今天!生活无需复杂,只要简单前进,无需刻意的比较,那就不会有更多的伤害!
想到这里,我似乎参悟到了什么,我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给祖先深深鞠躬、作揖、磕头。。。。。。
一只黑狗从坟前的地头奔跑了过来,吓了我一跳,惊恐中看到走过来的堂哥,他开玩笑说:“兄弟,你这么认真地磕头,是想让老先人保佑你当大官吗?”,我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拍拍腿上的杂草说:“我没那么迷信”。
堂哥,放下手中的纸袋,里面一打厚厚的纸钱,一挂鞭炮,他无比虔诚的跪在坟前,自言自语的说:“给老先人送钱了,你一定要保佑我们挣大钱啊,我好明年再来给你烧纸。。。。。。。”,我听的滑稽好笑,感觉堂哥这是交易啊,如果祖先真能听到,肯定会不开心的!
当最后一抹晚霞,从西方的天边散开,山里也间断的响起上坟的鞭炮声,还有回荡着那些呼唤逝去亲人的喊声:奥——快来捡钱吧!
我驾着越野车离开夜幕下的小山镇,踏上了远方的路。
我们纪念那些曾经的回忆,那些不被忘掉的过去,让我们怀着热爱、虔诚与单纯的心灵去缅怀我们故去的亲人!
我在问自己:上坟为了什么?
那是为了找到我们从哪里来!
今天,祝大家:清明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