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夏日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水泥地面，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汗水就如同蒸桑拿般的从毛孔中涌出，然后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在滚烫的地上，冒出一股股热气，使得赶路的人们都躲进了有倒影的地方，然后无奈的探头看看那火辣辣的太阳，这个夏天已经让城里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了。

母亲从阳台向窗外探了六次头，每次都被热浪冲击着缩了回去，于是她焦虑的在屋里来回走着，又从卧室里把床单叠了三次放进口袋里，又把身边那只装的满满的口袋内的东西反复装了两次，又扛起来试了试轻重，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将自己的日用品放进了挎包里，准备一个她伟大的征程计划——回老家。

老家，在大山的深处，三间泥瓦房座落在半山腰处，开门就见一条河，出门就是自家绿油油的菜园子，屋后还有一片小树林……

每逢炎热的夏天太阳正中时，母亲都会戴着草帽，从菜园子摘回一篮子新鲜的蔬菜，然后浸泡在冰凉的水池里，那红的西红柿，绿的豇豆，青的辣椒，黄白相间的黄瓜……哪像城里头那沾满农药的蔬菜，怎么敢吃？唉，这里一天都不能待下去了！还是回老家好。

当钟表时针指在五点半，母亲开门出去透了一口气，感觉太阳似乎温度降了一点，她决定出发了，因为她要着急回老家去喂养那两头肥头大耳的小猪，还有几只满院子乱跑的母鸡，对了还有庄稼地里的草也该锄了……快点走，天黑就凉快了，争取早点回到老家。

母亲挎上小包，扛上那袋子自己的精挑细选的家当出发了，临走前先把监控关了吧，免得儿子看见了追出来，对了就把灯全部打开，开着门，他们来了也会以为我出去玩了，让他们找不到，等他们知道了我就回老家了，嘿嘿！母亲开始实施这项胜利大逃离的计划。

母亲蹒跚着，带着她的行李开始按照她既定的路线开拔，先步行到城乡结合处的街上，然后再坐摩托车回老家。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母亲身后不断有喇叭的鸣叫声，她不得不贴着马路边走，开始一公里还能行李不倒肩的走；第二公里开始就五步一停，十步一歇了，天黑慢慢黑下来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了，夜风也拂面而来，吹干了母亲身上的汗水，感觉一阵沁人的冰凉，让人有一种对夜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母亲缕了缕头上的散发，她坚定的迈着蹒跚步伐在夜色中前进，因为她要着急回家，她要赶回去给两个孩子做饭，明天早上天麻麻亮时他们就得起来吃饭，然后去上学，得加快些脚步，不然耽误孩子上学了，于是七十岁的老人脚下就像增加了动力，夜色中一个小黑点在马路上蠕动。

母亲不知道歇了多少回，也不知道这两袋行李有多重，感觉肩膀，后背，还有两条腿灌铅般的酸痛，她记得年轻时从街上进城就十多里路程，她也就一个多小时就走到了，不知道今天路怎么这么长呢？为了早点回家，还是咬咬牙赶快赶路，那包里还有给那俩小家伙买的面包和饼干，明天他们就可以带着上学吃，肯定会让那帮小伙伴羡慕得流哈喇子的……想到这里，母亲欣慰的笑了。

当一轮红日从东边楼顶探出来时，母亲已经完成了她的第一步6公里的行程，而她整整走了一夜，困倦的坐在街道边的台阶上打盹，她要等第一个跑摩的师傅送她回老家—张家山。

当环卫工大姐将垃圾从母亲身边扫过时，看到孤身一人在瞌睡的母亲，善良的推醒她问她是否迷路了，母亲淡定的说：我回老家，在等车！好心的大姐帮着母亲叫了一辆摩托车，驼上母亲和她珍爱的家当向二十多公里的大山走去，母亲的记忆里家里还有父亲，还有在上学的俩儿子。

当司机师傅告诉母亲已到达目的地“张大垭”时，母亲迷茫了，记得以前这里就是山梁上一道凹槽，然后从这里有一条蜿蜒曲折下山的路，路两边也是不到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她还记得带着俩孩子在树丛中劈柴，捡蘑菇，拾地耳……怎么这里盖了两间白色的楼房，路似乎没变，但是杂草众生，几乎没有多少人行走，道边是黑森森的树林，母亲无奈而又坚决的凭着她的记忆探索着在山路上蹒跚前行，路边不时有野鸡扑腾着从身边飞过，吓得母亲一阵紧张，突然又有一只野兔远远的和母亲对视几秒，而落荒而逃，母亲又想起了年轻时，见到兔子就从上往下撵兔子，因为兔子的后腿长所以往下跑就翻跟头，她就曾经这样给孩子逮过野兔，回家给他们红烧野兔，那俩小子吃的满嘴流油……唉，现在老了，跑不动了！

穿过小树林，母亲看到了那一道道梯田，对，那就是自家的自留地，今年的玉米长的不错，可惜这几天不在，地里的草长了不少，多亏早点回来，不然草就长过庄稼了，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赶快拔草，中午大太阳一晒，保证杂草都晒死了，今年的玉米肯定有好收成！母亲放下行李，就开始在地里拔草，十平米一小时，二十平米俩小时，五十平米四小时……母亲整整一上午就在庄稼地里辛勤的劳作着。

临近的两家人在远远的注视着在地里的那个老太太，不知道她是谁？又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直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那块地的主人才怯怯的走到母亲身边，仔细的打量着她，发现她是十多年前搬进城里住的“张老太”，他诧异的问：张老太您认识我吗？母亲热情的打招呼：认识，认识，你是富贵！富贵问她：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母亲平静的说：我儿子工作了，在老屋盖房子了，让我回来住！富贵这才感觉母亲说话似乎有些不正常，于是就盛情的邀请她去家里，母亲婉言谢绝了，坚持要回自己家住。

无奈的富贵，拨通了她儿子的电话，那端是老人儿子诧异，惊悚和感激的声音，老人在儿女们不经意中演绎了一个让他们心惊胆颤而又无法相信的老马识途的故事：七十岁失意老人自己回到阔别十多载的老家，更万幸这一切而有惊无险！

当母亲坐在老屋的门墩儿上，看着满院子的杂草，还有斑驳脱落的墙皮，她神情凝重，似乎开始明白了，这里是她曾经住过的家，但现在已物是人非，丈夫的坟墓就在老屋的旁边，俩儿子都长大成家住进了城市里，而她似乎在做梦，又似乎是在现实中，因为她记忆深处家就在这里啊，但是到处不见原来低矮的房子，而是楼栋林立的新房，而自己的房子却破败不堪，她无奈而又失望的对来接她的儿子说：我养你们有什用啊，别人都盖了新房，我们还是这破房子，让我丢人啊，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母亲回老家的风波似乎就此而止了……

突然，今天母亲又从家里的监控中消失了，而从小区大门口的监控里又看到母亲扛着她的行李，往老家的方向蹒跚而去……

也许母亲，真的是想家了？

也许我们，真该让她回归老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