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范新华的头像

范新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3/12
分享

十二岁那年过小年

俗话说:细伢儿盼过年,我的童年何尝不是如此呢?那年月,那日子,哪家不是紧巴巴的,大人们通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但一到过年,那节奏,那景象,就大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忙着杀年猪,磨豆腐,搓圆子,打糍粑,做油面……不亦乐乎。我们小孩子不仅有吃的,有玩的,还可以穿新衣,走亲戚。那感觉,那滋味,够轻松,够自在的了。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对于过年,我现在有些淡然了,在记忆中似乎模糊了。可无论如何,我怎么也忘不了,十二岁那年过小年!

我十二岁那年,就是1975年!

那年腊月二十三,大人们照旧忙着上工,做着生产队上那永远没完没了的农活。我和临近的上匡垸的保朝叔,吃罢早饭,到屋后西山上挖树兜子,准备过年烤火用,也算是帮父母做点家务事,分点忧,减轻点负担。那天天气不错,虽阴沉着,但没下雨,很适宜做挖树兜子这种苦差。那是个大集体年代,挖树兜子,除松树兜子外,其余的杂树兜子,只能挖死的,不准挖活的,如果哪个挖了活兜子,大队或小队的干部只要发现了,就要来没收或者罚款的。不知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怎么的,那天我和保朝叔都挖了很多死树兜子,比平常要多一倍,我们是累并高兴着。保朝叔提议第二天,把兜子挑到附近的白莲镇上去卖,为家里挣点过年费,我欣然应允。

谁知第二天,也就是小年那天,一大早,我们把兜子捆好,挑上肩正准备出发时,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地面虽没有积雪,可纷纷扬扬的雪花满眼都是。我心里直打退堂鼓,而保朝叔却不同意,他用大人的口吻开导我:只要不下雨,下雪没事。

说起保朝叔,我不得不介绍一下:我虽然叫叔,其实只比我大一岁,可能是祖辈上的姻亲,他比我长一辈,所以我叫他叫叔;我们是一个小队的,但属两个垸相隔一里多地;我们同一年发蒙,在一个班上读书,上学放学,我们是形影不离,所以,我们的关系特别要好。

既然保朝叔不怕,我想我也不能胆怯,因为在学校读书,我自我感觉哪方面都不逊色于他,所以,我就狠了狠心,壮起胆子,挑起树兜子,跌跌撞撞地跟着保朝叔上路了。

爬了两个山坡,顺着一道山埂,我们大约走了三里多路,好不容易到了邻村的郭岗水库的渠道边,这里正好有一块四米见方的平地,平地外边有两个巨石,像两头老黄牛,高高屹立,这是山上的人通常到镇上去,必经的休憩之地。我满身是汗,嚷着要歇歇,保朝叔就同意休息一会儿再下山。因为再下去,要走五里多的下山路,挑着担子走下山路,那才是最累人的。

我放下担子,喘着粗气,一屁股跌坐在黄牛般的巨石上。刚一坐稳,邻村看山的(专门监管山上树木的人)黄老头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上来了,我和保朝叔都不认识,只是听说过。黄老头子恶狠狠地盯着我和保朝叔,开口就向我们要大队开具的卖兜子的证明。我们都是小孩,哪晓得卖兜子还要证明啊。我和保朝叔面面相觑,吓得气都不敢喘。黄老头子可能看出了底细,他更加严厉地吼着我和保朝叔:“如果没有证明,兜子就要没收,你两个在这儿等着,不准走,我到郭岗(郭岗是这个村的一个小生产队)有点急事,马上转来没收你两人的兜子。”说完,黄老头子径直向郭岗走了。

我简直瞎蒙了,腿也软了。还是长我一岁的保朝叔有主见些,等黄老头子的背影一消失,保朝叔就决定:我们不走山埂这条主道,改从很少有人走的大山沟里下去,以免黄老头子回来时没收了我们的兜子。见我有些疑虑,保朝叔还说他曾经跟垸里的大人们走过一次。

没别的法子了,只得按保朝叔说的办。其实山沟里哪有路,只是水冲洗的一条大水沟,再就是山里砍柴的人临时走走而已,有的地方窄得不过一尺来宽,陡的地方是垂直的石岸。大约走了一半,我的肩膀磨破了皮,疼痛难忍,我哭着不想去了,直打退堂鼓。可保朝叔像个大人,不停地安慰我,叫我走不动时就歇歇,休息好了再慢慢走,他先挑下去,等会儿转来接我。

见保朝叔做到这个份上,我才止住哭。保朝叔先走了,我歇了好长时间,又挑起兜子,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下拖。从山沟里走,好在没了雪花,有大树遮着,路不滑。我歇了五次,走了不到一里路,保朝叔真的回来接我了。走这五里多点的山沟,我们差不多用了三个小时,在保朝叔的帮助下,我们总算下山了,迎来了平整的机耕路。

机耕路大约有七里长,我们虽然疲惫不堪,虽然饥肠辘辘,但我们走走,歇歇,又走走,又歇歇,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白莲镇上的刘胡兰合作社。营业员一过磅,保朝叔的60斤,我的50斤,保朝叔卖了一块二,我刚好卖了一块。

我和保朝叔收了钱,心里才踏实了许多,回去时,只有扁担和绳子,再也不用害怕黄老头子了。此时,天色已晚,只是雪花增大,不停地在空中飘舞着,地面已经积了很厚的雪,路面还是很亮。我们顾不得肚子咕咕叫,也顾不得看镇上的新鲜,就直接返程了。因为小年的晚上,家家为了接祖人,都做了平常根本看不见的细米粑。早上出门时,我母亲还特地叮嘱了我。我们也怕大人在家里为我们担心。

攥着一块血汗钱,想着美味的细米粑,走着大雪铺满的山路,我们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也许是饿过头了,一天没吃饭,十五里的山路,而且是十五里的雪路,我们居然仅用两个多小时,就回到了保朝叔的家。

刚一进屋,我的两个大人、保朝叔的两个大人就迎了出来,四个大人眼里都噙着泪花,纷纷唠叨着责怪我们。我们也深知大人们的心理,他们该是多么地焦急,多么地担心,所以面对大人们的责备,我们只是默默地点头。

从保朝叔家出来,我父亲接过我的绳子扁担,什么也没说。而母亲牵着我的手,却一直唠唠叨叨到家。当我把那一块钱交给母亲的手上时,我清楚地看到,我父亲和母亲的眼角同时流下了痛楚的泪水。

母亲做的细米粑已经冷了,只得再放进锅里重新蒸,还不等热,我就开始吃了起来,里面还包裹着韭菜肉馅,我一口气吃了六个。母亲事后对垸里人说,我那晚足足吃了一斤二两米的细米粑。

十二岁那年过小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二年,那情景,那酸楚,那艰辛,那难言,我始终没有忘记!

如今,当我有感而发对我的两个孩子述说这件事时,我的两个孩子都很漠然。我有些担心,虽然现在的孩子再也用不着去卖兜子,虽然现在的孩子到三十岁还有大人给钱花,可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呢?但愿我这是杞人忧天!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走过岁月,走过自己,回首茫茫来时路,心中满是对世事对生活更深更真的感怀与领悟!

我永远也忘不了十二岁那年过小年的经历,我常常惦念十二岁那年过小年的年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