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我们搬家了！”

  辛丑年冬月二十八，我家终于搬家了，搬进了半山上的老家，盖的是楼房。

  屈指算来，我老家的房子，是母亲去世后第二年春上垮塌的，迄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了。在这十三年里，我们一家人先是住着单位的集资房，后节衣缩食，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皮，盖了一栋属于自己的住房，再后来，手头稍稍宽裕点，儿子在县城买了一套单元房，那是为了让孙子就学方便。按常理，老家房子垮塌了，盖不盖，无所谓，反正一家人都有房子住。

  无奈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地，随着年岁的增长，每年清明回老家祭祖，目睹老屋倒塌后的一片废墟，生于斯长于斯的30多年感情，老是挥之不去，母亲生前盼望我能在老家建栋楼房的愿景，老是历历在目。更有好几次，老家曾经的破旧砖瓦房变成傲然屹立的漂亮小洋楼，惊现在梦中，醒后怅然若失，令我惶恐不已。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叶落归根”情结吧！

  二十多年前，老家虽然坐落在海拔几百米的半山上，可湾里有几户人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请来石匠、泥工，硬是靠人工肩驮背扛，建起了像模像样的石头楼房，令我一向好强的年迈的母亲羡慕不已，一直心心念念着住在楼房里舒适。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母亲来我们学校小住了一段日子，天天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从不曾出口，直到她执意要回老家那天，我送她到校门口，她才悄悄对我说:“华，湾里人都做了楼房，我们家也做一栋呗！”我那时年轻，加上有一双儿女在读书，又是半边户，一个穷教书的，手头拮据得很，哪有在老家建房的实力啊，便不经意地回答母亲说:“不妥吧，老娘？在老家建房，等你百年去世后，我们又不住，那房子不就一钱不值了？挺不划算的。”一向精打细算的母亲，经我这么一点拨，默默地点点头，便一声不响地回了老家。此后，直到因病离开这个世界，母亲便再没有提及过要在老家建房的愿望了。

  这是母亲自父亲去世以后，十多年来向我提出的唯一的一个请求。那时不是我不孝，那时的无奈，那时的无助，决定我只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婉言拒绝。

  如今我也慢慢步入老年，细细想来，我的这么一句不经意的点拨，当时的母亲该是多么地难受，多么地失望啊！想在半山上的老家建楼房，她肯定失眠了不知多少个漫长的夜晚。一生好强的母亲，到晚年唯一的一个祈盼，被我无情地扼杀在萌芽状态。我能猜测得到，当时的母亲如果能倒回去十年，好强的母亲肯定会不吃不喝，也要亲自动手在老家建楼房的。

  直到母亲凄然离世，我依然没能在老家建起楼房来，这便成了我久治不愈的心病，作为儿子，这是我对母亲生前最大的不敬和不孝，这不敬和不孝，令我常常十分地愧疚、自责和不安。

  去年疫情严峻，到处封城封村封路，我的一家被关在镇上，大门不出，闲得无聊。后来我便与家人商量，把老家垮塌的房子建起来，一来了却母亲生前没能实现的愿望，二来等我退休后，有个清净舒适的养生之所。没想到，老婆、儿子、儿媳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致同意，百分之百支持。

  于是，疫情散后，我们就真的开始行动起来。起先，我们设想着建流行的四合院，图纸都请人设计好了，但想到母亲生前的愿望，我又武断地改变主意，一定得建栋楼房，哪怕面积小点，楼层矮点。

  历时一年零两个月，老家的楼房终于竣工了，用朋友们的话讲，还算是挺不错的小别墅，我如释重负。

  搬家的头一天，老婆精心备办了贡品，一定要我把搬家的事告诉母亲。我虔诚地来到母亲坟前，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含泪告诉九泉之下的母亲:“老娘，我们明天就搬回老家了！老娘，我们终于搬家了！老家的房子，是按照您生前的愿望建的楼房。现在，你可以心满意足了啊！”

  第二天搬家，亲朋戚友都来了。我知道，尽管仪式感满满的，但对于母亲来说，那是迟到的“春天”！我想，在海拔几百米的半山上，那场面，那壮观，尤其是那二十多桌客人的热闹，要是我母亲依然健在，那该多好啊！